《X Online》 - 第三部：血系 10. 迷路篇：相爱的人

    《xonline》（version3.4）
    10.迷路篇：相爱的人
    后来，路泉跟《xonline》的管理员继续谈论祈洛希的事。
    管理员从八年前讲起，真正的祈洛希出了意外、脑部死亡；一直到祈洛希逐步成长、祈祐南发现真相，乃至连程式员都无法预测的感情系统……路泉认定是胡说八道，不想听下去，但两隻黑耳朵背叛了他，高高竖起，将一切听得一清二楚。
    那一晚他睡不好，彷彿听了一个过于怪诞的童话。早上仍是半睡不醒的，他心想：乾脆去祈家吧，双脚便动了。
    昨天才来过，今天又来拜访似乎太频繁，说不准祈洛希又会抓狂嚷着要食精液。倘若运气不好，昨天的事被祈家父母知道，恐怕还未按门铃便会被赶走吧。
    眾多的顾虑还是阻不了路泉的决意。按下门铃，迎接他的依然是母亲无限的热情：「小泉，欢迎你啊！来找小希吗？」
    路泉尷尬地点头，扯出早已准备好的说辞：「昨天……借了祈洛希的外衣。」
    这句话完全多馀，路泉还没展示袋内叠得稳妥的衣服，祈母已经打开门栏，邀他进屋。情况跟昨日相似，祈父又在看报，文字化作声音，在客厅内环绕：
    「一个聪明人会尽可能摄取所有情报，掌握所有可能发生的局面；一个绝顶的聪明人只会探索他所需要的情报，不该知道的事，绝不打探……」
    看来祈父非常喜欢阅读奇怪的专栏。
    他跟祈父打过招呼后，祈母便开啟视讯系统呼叫在二楼房间的儿子。
    祈洛希把视讯关掉了，只剩没精打采的答覆从喇叭传播：「我……我现在很忙，不想见他。」
    「小泉想见你，别不乖！」
    「我现在很忙，不想见他。」
    祈洛希掛线了，母亲又气又忧，乾脆一不做二不休，在路泉才刚喝第一口茶时便推着他的背部，往二楼的方向前进：
    「对不起呢！小希最近心情不好，可以请你开导他吗？朋友之间总比父母聊得开……」
    路泉顿了顿，他想起在《迷路》所看到的一切：如果祈洛希真的是ai，祈父祈母仍视他为重要的儿子，为儿子的快乐而喜，为儿子的悲伤而愁……
    即使是ai，祈洛希还是很幸福吧。
    路泉不知不觉便攀过楼梯，再次来到祈洛希的房门前。
    「小希！小泉来囉，要好好招呼人家！」
    祈母说完，低声在路泉耳边说：「门的密码是6694，如果小希不让你进去，直接进攻吧！」她甚至向路泉比了个胜利手势。
    待祈母下楼，路泉才轻轻敲门：「希洛，是我。」
    「我有事，你走吧。」
    「你有什么事？」
    「我有事，你走吧。」
    还真是沟通不能，反覆说同一句话，神经质得像机械人──发现自己的想法后，路泉骇然一抖，他似乎不知不觉间接受了游戏中所见的影像。
    路泉在门外安静等了超过5分鐘，祈洛希依然不肯开门。被祈母发现的话，她肯定会强硬行开门，再骂祈洛希的不是。既然如此，还是自己来比较恰当。
    路泉顺应祈母指示，输入密码。
    房门一开，只见祈洛希坐在床上，他的蓝眼睛在全身镜前瞠大，他不断用双手狂抓后脑，似乎要在脑皮下寻找宝藏。
    手指和头发都沾满血浆。
    他的脸貌完全扭曲，五官歪了，明明白白诉说着痛苦──即使痛苦，他的手依然无止境地在头上狂挖。
    「希洛！你搞什么鬼！」
    论反应，论技巧，路泉绝不会输给寻常人。他欺近祈洛希身旁，几下功夫已将那两隻红色的手扣住。
    身体相贴，血液的腥臭清晰可闻。
    祈洛希原本有一头乾净清爽的棕发，若有光源，更会看见头发闪出一弧杏光；现在，血污在头发底部驻扎，包含着被挖破的头皮，随着祈洛希的手指蔓延至发丝上。
    这里有一团血，那里被抓得更严重，乱糟糟的短发因为血液而纠缠成一块，飞起来了。
    「放手放手。清遥你快放手放手放手。」
    「你能保证不会再伤害自己吗？」
    「放手放手放手放手──」
    交涉失败。路泉长叹一声，不觉有些心痛，明明前阵子还是个有点傻气，不过总会选择理性办事的傢伙。
    为什么会变得如此无理取闹……
    他忍不住再望向祈洛希的后脑，一手仍封住祈洛希的行动，一手却伸向上方，根据管子盼的示范，轻轻拨开祈洛希的头发。
    肉色的皮肤，看上去跟脖子的皮一样光滑，没有半根头发，完全不像长在头颅的皮。
    这是埋藏在头发之下，一隻指头大小的假皮。
    路泉顿觉喉咙发乾，眼前之事似乎越来越难以否定。
    他不知道有什么病，需要移植假皮在头上；是不是曾经受伤，无法復原才需要用假皮？如果在《迷路》里看见的一切尽是事实，如果管理员说的是真话，只要掀开这块突兀的皮，假象将会消失，露出不属于人类的金属……
    「不要碰我！放手！」
    祈洛希猛然发力，手肘往后用力冲击，将路泉杀个措手不及，直跌向床角。此刻的他不再像人类，而是野兽，一头为了保护自己而不惜一切的野兽。
    他更用力挖向自己的脑，除了头发，彷彿还能看见汨汨血水不断落至颈部：「路泉，我是祈洛希，我真的是祈洛希，我会证明给你看，我会证明给爸、妈和祐南看……我不是x4416，我是祈洛希……」
    「够了！」
    路泉反手把床上的薄被拿过来，侧身扑向祈洛希，伸出两爪进攻。祈洛希下意识双手挡住前胸，岂料路泉忽然旋转手臂，被子如绳索般捲来，将他的两隻手腕绑住。
    「……你想做什么！不要、不要不要──」
    路泉终于忍耐不住，一拳重重打在祈洛希左肩，迫得他滚到墙边。路泉进一步揪起他的衣领，狠狠叫道：「不要个鬼！祈洛希，你给我清醒点！」
    剎那间，祈洛希锁住嘴唇，好似冷静下来，又好似绝望了，谁都猜不到他的想法。
    包括路泉。
    楼下的父母有留意到他们的动静吗？如果被他们发现儿子这副模样就糟了。路泉快速偷望门外，还没有人来。眼见二楼尽头还有间小浴室，他赶紧拖着祈洛希进入，后者没有反抗。
    大浴室在楼下，他们所进的小浴室没有浴缸，只能站着洗。
    路泉解开祈洛希的双手，尽量温柔：「你还可以自己洗澡吧？」
    对方没有说话，自行跑到莲蓬头下，居然不脱衣服便冲水。水的温度带点热，适合洗澡，但拿来洗伤口未免太刺烫！
    但他没有感觉，任由热水喷下，与血绞在一块儿的蒸气也承载出铁味，在浴室瀰漫着。
    路泉心里生气，这傢伙是存心要跟他作对吗？
    但这并不可能。
    祈洛希并不是会耍小性子的人。那傢伙，只是在无意识间让自己痛苦。
    路泉没骂也没训，把水停掉，伸手摸向祈洛希湿透的上衣，从下面往上拉起。
    衣服才捲到乳头上方，祈洛希却趁势抱住路泉，说话比之前有条理：「我喜欢你，想跟你做爱，泉……可以跟我一起吗？」
    路泉心脏急跳，很快又冷静下来。
    他强硬地脱掉上衣后，让祈洛希坐下来，垂下头，这才再次啟动洒水装置。凉水缓缓地出来，泼在发上，让祈洛希本能地打了个寒战。
    然后，路泉修长的手指在他发上溜过，血液与水结合，绽出一丝丝刺痛。
    几分鐘后，头上的抓伤总算清洗乾净了。路泉一言不发为他梳理头发，把剩馀的污垢剔走。
    祈洛希侧望洗手盥旁的全身镜，渴求的目光穿透镜子，再次落在黑色少年身上：「你喜欢我吗？」
    路泉的手有一剎那的停顿，復又继续检查祈洛希头上的各个伤口。
    纵使此刻的他分出心神，满脑子都想着祈洛希是不是ai这回怪事；纵使祈洛希为了爱情而失去自我，宛如野兽……
    他还是难以放弃青。
    他希望青復活，再跟他回到那片安寧无人的青镜湖旁，好希望看见那孩子四处惹事生非的可爱样儿。
    ──如果你把希洛祈头上的解毒晶片拆下，我替你的青安装解毒程式也没有问题啊！嘻嘻！
    《xonline》的管理员根本是头魔鬼，最晓得洞察人们的慾望，提出烈酒般香醇迷醉的建议，却足以让人在第二天清晨头痛个半死，动弹不能。
    路泉回想着，食指摸到那片疑似假皮的地方。
    没长头发，连水倒下去也会立即滑走。若是一般人看到了，大概只会感叹「这块皮真奇怪」，因为假皮跟週围长出头发的皮肤无缝相连，肤色也相同。若不是管子盼刻意提及，他根本不会留意到这小小的一处。
    ──要剥开这块皮可有技巧呢！那里本来使用指纹识别系统，不过那玩意太高科技啦，万一希洛祈遇上意外，撞到头，系统坏掉岂不是打不开吗？所以呢，除了指纹，还有另一个更方便快捷的开门机关喔！
    神差鬼使地，路泉以两指压住假皮上。先按着左右两边，几秒后用大拇指长按中间。
    浴室的水沙沙落下，却隐藏不了金属锁链被打开的细响。
    「……清遥？」
    路泉慌乱地关掉水龙头，随便拿到毛巾便用了，先是擦走手里不知是水还是汗的液体，再摸摸祈洛希的头。
    确定绝不会有水渗进去后，路泉才敢挪开身体，带走自己的影子，让灯光映照在主角上。
    没错。假皮下有金属开关，开关之下有两道晶片槽，里面放置了几块晶片。晶片槽还剩下数个空位，意味着还能放入更多晶片，可以轻易追加更多新性能或防护程式。
    路泉试着勾出右边的晶片槽，只闻「卡嚓」一声，金属槽自动弹出，长度足以媲美中指。
    如果前一刻还能将假皮硬掰成胶布，那么，这两排完全嵌入脑部的晶片已远超于正常人类的范围。
    不会错的。
    祈洛希不是人类，祈洛希是机器。凭这一幕已足够证明。
    「清遥？你在做什么？」
    祈洛希的喉核在颤，嗓门在颤。
    此时的路泉却忘记了祈洛希这个「人」，下巴已经合不拢了。活像野外观察的学生看见珍稀动物那样，他伸出手，把最外面的青绿色晶片摘下来。这玩意很眼熟，那外表，跟祈洛希当初所踩破的解毒晶片完全相同。
    管子盼也不怀好意地讲过，希洛祈很少仰赖晶片来「更新」，几年前的解毒晶片已算是近期之作。
    因此，解毒晶片放在最易拿到手的外层，一眼便能看到。
    「路泉──」祈洛希霍地转身，路泉冷不防的，险些儿滑倒。
    祈洛希没有发现自己的后脑被「打开」了，他第一眼注意到的只有路泉手中的晶片。
    解毒晶片。
    「还……还回来！不准你有！」
    祈洛希如猿猴，不只双手，连双脚也飞扑向路泉，却没料到路泉的身法快如疾电，蹲身在地上滚了一圈，不止逃出他的攻势，还让他失去平衡，花了好几秒才定住两脚。
    不知不觉间，路泉已握紧解毒晶片，五隻手指将之包裹得完全看不见。
    「希洛，你冷静点──」
    他贴着浴室门口，心想：不可以。还是把东西还给祈洛希吧。从后脑弹出的晶片槽仍然半浮着，祈洛希会否因此脑部失控、甚至把零件都弄坏呢？
    路泉直担心着，只见祈洛希脸色阴沉，向地板低声咒骂：「我不是ai，我不是！为什么要让我看到那些幻象？我是人，为什么要把我当成……」
    终于，祈洛希骤然伸手摸向后脑，手指清楚感受到金属晶片架的冰冷温度。
    与此同时，路泉已箍着他的颈项，紧扭着他的鼻子和嘴巴，刻意将他压向浴室墙壁，尽可能轻柔地。
    祈洛希身体软下来，半睁着沉重的眼皮，神智有些不清不楚。
    「我……不要……我不是！刚才那些是什么！」
    钢铁闪耀出光辉，后脑假皮里面的精密机械才是祈洛希的生命之源，现实如金属那么冰冷残酷，心灵又如金属那么容易烧烫坏掉。
    怪不得祈家父母会删掉祈洛希的记忆，让他知道自己是ai会失控的。
    路泉默默思考着，手指刚把那外露的晶片槽推回原位时，他骇然发现，解毒晶片仍安稳地夹于他的掌心。
    晶片上的萤青色，就像那片能够照出心中所爱的湖畔。
    「我不让你復活青！还回来！」
    祈洛希咬紧下唇想反扑，但他的上半身被完全压着，难以反抗，路泉甚至不用多少力已能将他制伏。
    「希洛，我要救青，所以──」
    「你不把我当成人，你把我当成道具，你不打算问我的意见，对吧？」
    「不是！我……」
    「我会爱上你只是程式刚好运行到这个位置……你是黑色头发，黑色眼睛，而且在系统运行到这个阶段出现在我面前，那么凑巧我就『爱』了你。可是这不是爱，你对青的才是爱，对吧？」
    「不是！祈洛希……你也有爱情，你一直懂得什么叫感情，我很清楚。」
    路泉说完此句，便吻上祈洛希的唇。
    连他都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。是施捨？是同情？
    他没观察祈洛希被吻后到底有何反应，逕自站起来，把解毒晶片收入自己的口袋。
    「你也懂得爱情的，所以，不要爱我了，我们不要再见面了。希洛，去找个跟你相爱的人吧。」
    这是路泉临走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。
    tobecontinued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