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X Online》 - 第三部：血系 09. 迷路篇：感情残障

    《xonline》（version3.4）
    09.迷路篇：感情残障
    本来那只是肉麻的画面。
    坐在床上的兄弟，一个拿着巧克力在餵，另一个乖乖被餵，好像恋人。
    但是，当南祐祈说完那句话，一切皆变。
    清遥清楚察觉到希洛祈突然双目失焦，两手像没电似的垂下，手上的巧克力跌落。
    若说希洛祈充满了机器人的木然，那么主事者南祐祈便维持军师一样的冷静，双目不见半片波纹。
    接下来要干的事情，他似乎驾轻就熟。
    「哥，今天是什么日子？」
    「2月14日，情人节。」
    「情人节要跟谁度过？」
    「情人。」
    「你爱我吗？」
    清遥咽下口水，看着这对五官有一、两分相似的兄弟直接调情果然很震憾；但真正让他惊讶的却在后头。
    「我不爱你。」
    这是希洛祈给予弟弟的答案，简单易懂。
    但让人错愕的是，希洛祈没有表情。活像接收到问题后便送往资料库，再将答案拋出去那般机械化，连让人遐想「这是谎言」的空间也不存在。
    南祐祈冷静的态度始终未变，他直接命令：「说你爱我。」
    「我爱你。」
    希洛祈真的说了，没有挣扎或不甘，这个画面太过光怪陆离。
    「说你爱我，你爱的是祈祐南。」
    「我爱你，我爱的是祈祐南。」
    「说你以后不会跟我分开。」
    「我以后不会跟你分开。」
    「说你今生今世，只会对祈祐南动情。」
    「我今生今世，只会对祈祐南动情。」
    希洛祈完全化身为机械人，将南祐祈句中的「你」自动取代为「我」，把说话重复，没有任何情感包含其中。
    清遥的心一再浮沉。
    这是《xonline》里发生过的事吗？南祐祈的技能是「命令」，但不可能让希洛祈变成木头人，连感情都没有。
    没错，这个希洛祈根本不像人类。
    当连串告白终于结束，南祐祈冰冷的脸总算溶化出一丝微笑，却是惨烈的死白，犹如被深藏在崖底下的向日葵，以最悲哀的姿态盛开着。
    他抱着希洛祈，低声喃喃：「你果然不爱我。」
    如果那不是资料讯息出错，清遥似乎听到南祐祈载着怨恨的细语：
    「明明有心跳、有呼吸、有体温……可你对我的种种关心都是被设定出来。祈洛希，你根本不会爱人，你只是个感情残障。」
    ※※※※※※
    ＜系统提示：你已抵达box-8c。＞
    希洛祈来到另一个箱子，察觉自己竟身处在自家客厅。他认得出这是多年前的过去，因为沙发是硬沙发，饭桌前的父亲还留着光洁的发型，鬍子剃得乾乾净净，长得健壮；母亲更加年轻，连鱼尾纹都没有，身材更展露出少妇的娇美线条。
    他当然没有看漏坐在父母对面的路泽守医生。唯独这个天生美丽的男人，彷彿能跨越时空，保持永远的青春，连品味也不变：相当正统的衬衫与西裤，再披上纯白色的医师大袍。
    「……已经装好啦。这是evol_ai的解毒晶片，请你们好好保管，如果他那个坏掉了，你们帮他换上新的，像这样。」
    只见路医生的手摸向自己的后脑，翻翻头发，然后将袖中晶片递出去：「懂吧？如果不懂，赶快找我！」
    父亲礼貌点头收下：「谢谢……请问，他真的不会有事吗？」
    「我们对于evol_ai的认知依然不足，解毒程式并不是任何情况都有效！但是！」路医生将晶片夹在两指之间，甚有自信：「这解毒晶片还附送记忆备份程式，用上最新的硬体加密技术，evol_ai入侵不了！如果小希出事，它会将被破坏的记忆重新植入！」
    父母二人连声道谢，担忧的目光齐齐刷到希洛祈的方向……他跟着视线回头，只见过去的自己正坐在旁边，好像已经沉睡，四肢随意地软倒在沙发，只有眼睛还缓慢地眨着。
    希洛祈忽觉心中一寒，躡手躡足地看看路医生和父母手中的东西。这的确是evol_ai的解毒晶片，没有任何异样。
    「不过……我们还是很担心啊。」祈父皱着眉，言谈中隐隐散发出一家之主的威严：「请教医生，解毒程式会不会失效？好让我们预防……」
    「难防啊！据我所知，感情波动太大，资料外溢时，解毒程式有可能失效！」
    「咦？这……这是什么意思？」
    「关于这件事，我还未跟祈太太讲过吧！」
    路医生从腕錶展示出一个非常庞大的流程图，宏伟得像世界，必须要不断放大其中模组才能窥见真面目。
    祈母端详许久，还是迷惘地摇头，这图表里尽是普通人无法理解的图案与英文缩写。
    路医生指向其中几个红色圆框：「在这几十年内，ai技术急遽发展，能够跟人类进行日常对话，自行思考，早就足够应用在各种科技產品，许多游戏也採用，网路偶像也逐渐取代真实世界的偶像……不过模拟感情的系统，始终有很大残缺，没有完全的成功品！」
    「小希不是残缺！」祈母激动得站了起来，在丈夫安抚后才噘嘴坐下，拳头发颤：「……是的，当初小希不笑不哭……不过现在他每天都叫我妈，煮他喜欢的双煎蛋早餐还会开心地笑，他也常常跟小南一起玩……」
    祈父用恳求的眼神看向医生，希望他别刺激妻子了。
    遗憾的是，路泽守是个相当自我中心、随心所欲的男人。
    「哼哼，小希也是我的宝贝！不过事实是事实，你所看到乐也融融的画面，并不代表小希有感情！」
    「不是感情，那还会是什么！」
    「一隻麻雀每天飞进你家，吃你盘子上的苹果，你以为牠是喜欢你家？喜欢苹果？还是遵从生物的天生的求生本能，找到好吃的食物便吃？」
    「咦？」
    「你在公车看见一个婴儿对你笑，你会傻到以为他爱上你吗？」
    「这……」
    「小希的感情系统也一样！因为他的味蕾特别喜欢煎蛋，所以引发他『笑』这种表情。因为祈祐南小弟被设定为小希的『弟弟』，而『关心弟弟』是优先的事，『让弟弟笑』是一件能够触发他『笑』的行动！没错啦，小希被设定成100%弟控，非常照顾弟弟，千依百顺，这是他的原设定对吧！因为是弟控，车祸时也不要命地保护祈祐南！」
    「什么原设定！小希他、他──」
    「只要他踏入青春期，大概16、17岁开始，他会有『爱情』！嘖嘖，这比某些硬性设定成必定爱上玩家的ai强多啦，小希的系统会选择最适合他的对象！如果像我一样有黑头发、黑眼睛，长得像我的就有额外加分，九成会爱上！桀桀，要不是小希设定了『绝对不会爱上路泽守』，他肯定会对我情不自禁吧！」
    祈家母亲终于忍耐不住科学家的疯言疯语，直把热水壶扔向对面，滚烫得狂冒蒸气的水花四溅。
    不过路泽守的白色大袍耐热又防水，轻而易举地把攻击全部挡住。女人没有就此罢休，正要搬椅子砸他，他就半个头躲在白袍里，飞毛腿式地逃到沙发。
    「你是母亲！如果爱小希，你必须接受这些事实！」路医生在白袍里趾高气扬：「我告诉你，小希只有感情系统，他需要长时间去学习什么叫人类的感情！现在他已经逐渐学习了亲情，接下来友情方面会迅速发展，还有那些师生情、邻居情、陌生人之情全都会发展！只是爱情……」
    祈父制止衝动的妻子，急问：「爱情会怎样？」
    「我也不知道！爱情系统根本不完整，难听点说根本是半成品！如果小希将来的爱情路顺风顺水，那应该不会出问题。如果不是……爱、恨、快乐、悲伤、期待、绝望、依恋、嫉妒，这种种情绪恐怕会令他崩溃，就像过热的引擎，随时会爆炸！evol_ai和其他病毒最容易在这时候入侵！」
    「该怎么解决？」
    「我给你们的解毒晶片内置压抑感情的程式！如果情绪到达临界点，他会重复说同一句话，就像记忆体用光光，再也开不出其他程式分析其他事情一样！那时候稳住他就行，像你们安慰正常的儿子一样！」
    「他一直是我正常的儿子！不正常的是你！滚！」
    「老婆别这样！」
    只见祈母又发飆，祈父不断好言相劝意图维护，路泽守把头缩得更厉害，转头面向希洛祈。
    无论是过去的祈洛希还是现在的希洛祈，都一言不发看着眼前的白袍男人。
    这个他所熟识的男人。
    这个他相当敬重的男人。
    如今──
    「x4416，你可以继续运行了。」
    ※※※※※※
    「x4416，你可以继续运行了。」
    当南祐祈说了这句话，希洛祈忽然魂魄回归，精灵的蓝色眼珠把週围的事物再看一遍。
    他变回清遥熟知的傻瓜了，呆呆地捡起跌在被褥的巧克力：「咦……」
    南祐祈半躺在床上，一把性感的嗓音装得毫不在乎：「怎么样？」
    「刚才巧克力还在我手……」希洛祈拆开巧克力包装纸，咬下一半：「突然晕了晕，时间好像过了好久。」
    他一边说，一边望向掛墙鐘，立即皱眉：「差了4分鐘……」
    有这么久吗？清遥抬头的瞬间，房间突然幻化成白雾，人间蒸发；取而代之，箱子变成祈家接驳一楼与二楼的阶梯，清遥只有半隻脚掌踏在梯级上，险些儿便翻滚下去。
    他赶紧伸手摸向墙壁。
    巧的是，他所搭着的位置，也有一隻手。
    这是希洛祈的手。清遥站在较高的梯级，在他正下方的人是希洛祈。
    希洛祈动也不动，他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，默不作声地听。
    倾听楼下人们的对话。
    首先发话的是南祐祈。
    「为什么你们一直不告诉我！如果……如果我没追问，你们一辈子都不告诉我，哥早就死了，一直跟我生活的人只是个ai？」
    清遥身体一颤，发现自己听不懂这段话。不对，每个字都听得懂，偏是消化不了，活像高中生冒然闯入物理研究发表会一样。
    楼下还有另外的男女低声说话，好似在劝解；但南祐祈的反应更激动：「用一堆程式堆砌的哥？爸、妈……你们太不尊重死去的哥吧？用ai顶替一个人，你们不觉得羞耻吗？」
    为什么《迷路》会出现南祐祈，连祈家父母痛心疾首的「不是」也听得见？这是谁玩过的剧本？这是用什么製作而成的幻像之都？
    忽然，清遥前面的男生动了，似要坠落般踏下楼梯。清遥跟着步下，他看不见男生的脸，但肯定是一如以往的傻傻呆呆，没有戒心。
    「你们刚才……在谈什么？我早已经死了？ai？我是谁？」
    希洛祈说出的这番话，与南祐祈的责骂串连在一起，形成实体，一个让人难以置信的实体。这想法在清遥脑中一闪而逝，他打了个哆嗦，这根本是完全荒谬。
    但更荒谬的事情却在眼前上演。
    不止南祐祈，祈家父母都变了脸。祈父唸出咒语一样的句子，希洛祈忽然全身软倒，其馀三人合力扶住他。
    相比起南祐祈青白愕然的脸，祈母手足无措，祈父的命令儼然变成救命草：
    「把小希送去医生那边，让他删掉小希刚才的记忆。」
    其馀两人并无讥笑那句「删除记忆」。不一会儿后，一家四口一齐出门，由祈父开车，房屋只剩空寂与哀愁。
    「这到底是什么……」
    清遥想，《xonline》是不是故障了？这些画面，怎么说也未免太古怪……
    他走下一楼，忽然发现管理员绕着脚坐在窗台上，显然把刚才的一切都看在眼里。
    这时候出现得正合时。清遥正欲追问刚才的一切，管子盼便满脸苦恼抢先辩解：「关于希洛祈的回忆箱子可不是我做的手脚喔！你千万不要跟谁胡乱通报！」
    清遥环视这客厅，疑问写尽了他的双眼：「这不是《xonline》里发生过的事吧？」
    「哎哟哟，刚才也演出来了，不是吗？这里是希洛祈的家，刚才的全是希洛祈在现实世界的回忆吧！」
    没错，这里怎么看都是祈洛希的家，只要亮着日光灯，哪怕是暴风雨夜也会绽放彩虹色彩的朝气房屋。
    管子盼一脸想推卸责任地猛甩手：「我没有翻查你们的任何记忆喔！你会看到希洛祈的家，完全是希洛祈的错！」
    「跟他有什么关係了？」
    「因为他的感情系统不稳定啊！」管子盼从窗台跳下，以理所当然的口吻答：「希洛祈的建构基础採用29年前mos博士的ai系统，即是旧型ai啦！但他比起其他ai不稳定，他添加了许多旧型ai所不需要、但作为人类必须存在的模组！」
    清遥眼下警惕，淡淡道：「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。」
    「你怎么会听不懂？我的意思是：希洛祈的感情系统不稳定，处于崩溃边缘。原本游戏系统应该要从他的网拟手环读取玩家讯息时，他却误传一堆自己的记忆资料，让《xonline》的程式也怪怪的……」
    管子盼歪了歪头，忽然恭恭敬敬地向清遥行礼：「噢，我们《xonline》团队也有不对呢！竟然完全接收错误的资料，连验证都没有，真是严重的安全漏洞啊！让你看到这些东西了，呵呵！请见谅！」
    「我不懂你在说什么！」
    「你家主人希洛祈本来就是ai啊，有什么不懂？」
    「别乱说，我在现实里跟他见过面，他绝对是活生生的人。」
    「他的心脏还会跳，肺部还懂得呼吸，胃部还能消化，对吧？但他的脑袋早就死了喔！」
    彷彿为了证明自己是个诚实可靠、值得信任的管理员，管子盼在半空中华丽旋转，露出背脊。他的右手一曲，摸向自己的后脑，头发之内。
    「只要你摸摸希洛祈这个位置，你会感觉到皮下特别冰凉，因为那是假皮，假皮下有希洛祈大脑的各种零件……」
    彷彿想到有趣的事情，管子盼微微仰头，笑得邪狞。
    「啊……当然，在希洛祈的假皮下，还埋藏着你最想得到的evol_ai解毒晶片喔！」
    tobecontinued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