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X Online》 - 第二部：天命 44. 心之所属

    《xonline》（version3.4）
    44.心之所属
    日暮时份，正是宣告垃圾场ai死亡的时刻。位于商店街十字路口的处刑台，没有玩家驻足观看；相反，曾经被好奇心所吸引的玩家看了一眼便皱眉远去，不愿回头。
    只要是有心的人，都不忍看见昔日不断唸着「主人」二字的孩子孤零零坐在牢中。蔓藤毫无声息延伸至笼内，如细剑的刺慢慢捲住少年，绞住他的皮肉，愉快啜食着。
    一瞬间，少年的皮肤千苍百孔，血流成河，血水甚至渗出牢外，酿出让人呕吐的气味。附近的玩家们纷纷掩着鼻子绕道远去，现场显得更加悽惨哀戚。
    本已接受天命的ai被痛楚惊醒，开始挣扎，到头来只是扯出更多血液。他张大嘴巴，胸口不断地上下起伏，死亡的喘息随之回荡。
    一身白袍的亚沙站在牢笼前，脸上不带同情，仅以哲者的目光观看这场死亡剧本的尾声，思绪如涡轮细细转动。
    「看到同伴的下场，会怕吗？」
    不为意间，一名银发少年已站在他身边，淡定的微笑长掛于脸上。
    「你准备好没有呢？」
    亚沙说：「准备好了。但是，在这之前，我得先做一件事。」
    「是什么事呢？」
    「一件能够加深我对主人的恨意的事。」
    「这样啊。」
    被遗弃者的惨叫似乎掺杂了银发少年鬼魅的轻快笑意，亚沙回头，却看不见那美丽少年的身影了。他来无影去无踪，甚至连前来的目的都耐人寻味。
    见证了垃圾的死亡，连尸体与血液都被系统处理过后，祭司才拖着长袍离去。
    ※※※※※※
    水波轻漾，湖色青青。
    青镜湖位于第一层a42离岛，山谷森林的深处。这儿景色秀丽，湖水清澈透亮，湖边的小石块也幻化出彩虹七色，引领人们来到如梦的国度。
    希洛祈曾经为了找清遥而到访此处，跟亚沙一起来倒是第一次。
    「这里是青镜湖吧？有什么特别吗？」
    希洛祈一边欣赏风景一边走，步履很慢。亚沙既不催赶也不抱怨，一言不发领在前头。
    直至走近湖边，亚沙才开口：「主人，我想拜託你看看这湖。」
    「看湖吗？」
    亚沙是不是看了奇怪的小攻书籍，想进行什么小攻活动呢？希洛祈怀抱着担心又好奇的心情来到湖水前方。
    垂下头，碧波映照的并非自己的预期。
    「……咦？」
    湖里的倒影里有他，还有一个顶着可爱犬耳的男孩子。男孩正悄然贴近希洛祈背后，一副想恶作剧的坏笑，让人心慌慌，但又觉得无比甜蜜，不知道为什么。
    希洛祈不由自主转身。
    没人。别说是那位黑色的转生玩家，连一片落叶都没有。
    「主人，发生什么事？」
    「啊，没事，刚刚好像看到清遥。」
    亚沙的微笑不自觉沉没，但很快又勾上去，勉强地。
    不明所以的希洛祈歪歪头，再次望向湖水。
    真实中并未前来的清遥，竟然出现在湖水的倒影中，像隻活泼的小狗那样绕着他打圈儿；反之，亚沙明明站在身旁，温润的紫色眼眸正在注视他，但湖的倒影根本没有亚沙，活像被神删去了，连影都没有。
    希洛祈饶有趣味地打量着真实的环境与湖里的世界，着实搞不懂这青镜湖有什么来头，正欲追问，不料湖里的清遥忽然轻轻一跳，从后面搂着他的脖子。希洛祈感觉不到脖子有任何异样，可是受到幻象影响，他不自觉跟随湖影的自己跌倒，单膝跪下。
    湖里的清遥娇笑着，一边抱他，一边亲他的额头。
    这是怎么回事？湖水播放的画面比游戏模拟的影像更清晰，他甚至疑惑：他所看到，是否过去的影像？以前在哪个剧本跟清遥做过吗？
    剧情发展下去，完全走样。
    倒影中的男孩岂止笑得迷人，更是惑人。他好像一匹飢饿的野狗，托起希洛祈的下巴，嘴对嘴的吻。最初像是充满坏心的恶作剧之吻，但渐渐地，湖里的两人都吻得浑然忘我，闔上双眼。未几，小男孩软倒在他怀里，喉咙一吞一吞，疯狂地用这场吻解除口渴感。
    希洛祈摸向咽喉，费劲地告诉自己：这不是真的，这是幻觉，是幻觉之湖。认识清遥的人都知道，清遥会主动勾引人，会闹小小的恶作剧，但绝不可能吻得那么炽热。清遥不是这样的人。
    猛地眨眼，湖里的人变了。怀里的不再是清遥，却成了在现实世界才能相会的路泉，同样的黑发黑眼，但拥有回异于清遥的沉着风姿。没有激情，取而代之，是路泉一脸清间地枕在希洛祈的大腿上，伸长双脚，以舒适的体势休息。他变成了懒洋洋的天竺鼠，半闔着眼歇息，待到眼睛快要完全闭上之时，他会轻轻转个头，伸个懒腰，乐得自在。
    倒影的希洛祈亦未僭越，好像忠诚的随从，又像保护王子的骑士，身躯没有挪动半毫，唯有他的手，正是细抚路泉乌黑色的头发。
    希洛祈记得，路泉的头发光滑得像布匹，摸起来很舒服。随即他又想起，他跟路泉牵过手，彷彿不捉紧一点就会溜走的、修长的手。
    其他的地方却没碰过，比如脸，比如唇，比如脖子，还有其他更深入、更亲密的地方。
    心底不易暴露的慾望甚至明明白白地告诉自己：用以交合的地方，他都不想放过。
    岂止是摸摸那么简单。他想进一步接触，他想独佔他，他想每天都拥有到他。
    希洛祈迷恋地靠近路泉，那张带点儿透明的唇。
    他垂头吻了下去。路泉没有笑，没有拒绝，却化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，再也看不见；陷入幻像的少年还没回神，一下子跌入湖中。
    路泉在哪儿？刚才不是还躺在他的大腿吗？
    放眼湖中世界，寻不着任何人，甚至连水草都没有。他凭着本能游回岸上，浑身湿透，好一会儿才醒悟过来。
    路泉不在。清遥不在。所有亲密的接触不过是一场毒药般的幻觉。
    他随意弄乾头发，换上另一套衣服，环视四週，神智总算回归真实。奇怪的是，带他前来的亚沙不知何时离开了。
    他来这儿是为什么？刚才看到的又是什么回事？
    不知道。他只知道另外一件事。
    他想立即看到清遥。渴求的心远比刚才看着湖水时强烈千倍。
    顾不着亚沙了，他捏着乾涸的喉咙，顺着原路跑出去，什么幻影也不管了，他只想见到真正的清遥。
    找到清遥后要说什么、做什么，他不知道。
    奔跑在大草原上，宙斯的ai们热切地呼唤他，希望他留下来陪大家玩耍，他扔下一句抱歉回拒，几分鐘后已离开a42离岛。
    他打开地图，用最短的路线前进，甚至一次过用掉3颗健种子，把跑速发挥至极限。
    然后，他终于回到天蓝色的小屋──
    「哟，跑得真急呢。出什么事吗？亚沙呢？」
    清遥待在家里，正是一边喝茶一边观看剧本金币。不同于清遥平常玩的强强剧本，在萤幕上演的只不过是青春戏码。
    希洛祈喘着粗气，肩头放松下来。刚才上癮一样疯狂渴求着清遥，看到后飢渴感减少了一大半，真是奇妙。
    他很自然地坐在清遥身旁，瞧瞧萤幕上演的故事。这是一齣校园喜剧，传说中学长在毕业前留下诸位老师的把柄，玩家们得依据自己的弱项科目，将相应的老师把柄找出来，目标是全科合格。
    画面上，一名玩家跟老师kiss了。这本来不值得大惊小怪，却让希洛祈想起他在湖中看见的倒影，那长久的吻、让人软化的吻。
    脸庞嚓地红透，脑内的齿轮好像烧坏了，一直卡在同一个地方。
    「那个……清遥。」
    「嗯？」
    「亚沙刚才带我去了……一座湖。」
    「什么湖？」
    「青镜湖。我……我在那儿看见很奇怪的画面，所以想来问问。」
    犬耳男孩的五官忽而变得僵硬，墨色的眼瞳紧盯着萤幕。
    希洛祈不知道该从哪儿讲起，只好一边讲一边思考：「青镜湖好像会让人產生奇怪的幻觉，那时亚沙明明站在我旁边，但湖水没有他的倒影。那是幻觉之湖吗？」
    嬉笑声从剧本里放送，贯穿在沉默的二人中间，让气氛变得莫名凝缩。
    良久，黑色的男孩绕手于胸前，套用了平日说明书的解答风格：「希洛，青镜湖不是倒影出真实，但它的确倒影出真实。」
    「我听不懂。」
    「正常的湖会倒影出岸上的画面吧？青镜湖不同，它会倒映出观看者的心。」
    「我的心？」
    「对喔。青镜湖会倒映出你爱的人。」
    希洛祈的心脏砰然跳动，不由得紧紧凝望他在湖里看到的黑发男生。
    清遥别开脸：「如果你有喜欢的人呢，你会在湖里看到自己和爱人的倒影喔，说不定你们会做出色色的事情呢，哈哈！」
    这两声「哈哈」没有让现场的气氛得以紓解。希洛祈展开双手，从后抱住清遥，模拟记忆中的动作。
    「那个，清遥，我在湖里看到你这样子抱着我。」
    这似乎是早就预料到的事，清遥任由主人那么急切地靠近，甚至连脸贴到耳边。
    「哟，这算是告白吗？」
    「不知道。」希洛祈闔上双目，全心全意感受对方的存在：「因为我在青镜湖看到的是你，所以我喜欢的人是你吧。」
    「青镜湖可能会搞错喔，那终究是程式。」
    「我想，无论它有没有出错，我都会看到你。」
    心跳加速，总会不由自主想起对方，看见对方思念的强度才会减低……原来，这就是爱情吗？被对方哪个地方吸引住也不清楚，他只觉得，好像很早以前就爱上了。
    是自己太蠢，一直察觉不到。
    希洛祈深深吸了口气，再次确认自己的真心：「清遥，我喜欢你。」
    清遥没有回应，从后方看不出他是高兴还是厌恶。会不会下线了？还是要拒绝，正在构思台词？
    ──对啊。清遥喜欢的人叫青，不叫希洛祈。
    他的手不由得松开，退后至贴近门口的墙壁，一阵阵恐惧袭上心头。
    「清遥，你在青镜湖会看到谁？」
    问题刚出口，希洛祈不由得摇头，空气也变成了黑咖啡那种深浓的苦涩，在鼻腔久久不散。
    还用问？清遥喜欢的人当然是青，那个跟太阳相同的存在。
    青不在了，他可以取代青的位置吗？不，换作自己是青，他绝不希望死去之后，清遥会跟另一个人在一起。
    想取代青，又想清遥的心永远只有自己一个，这真是卑鄙的想法。
    希洛祈从清遥身边逃开，不知道该怎么打破沉默。他摸着后脑想了很久，最终只能訕笑道：「刚、刚才我算是告白了，对吗？……但是，你可以拒绝我。清遥，我……跟你做朋友我已经很高兴，我，我希望以后还能做朋友……」
    「唉……」
    「怎、怎样？」
    「一阵子告白，一阵子做朋友吗？希洛，你真够麻烦啊。」
    「我、麻烦？」
    连继续当朋友也不行吗？希洛祈咬牙思索，这才发现自己的牙正在打战。
    他不想失去清遥，他俩明明约好要一起玩《xonline》的，不可以在这儿结束。
    「清遥，真的，做朋友就可以了。我们像以前那样最好，我不会对你乱来，你和我都轻松。」
    犬耳男孩伏在沙发上细望向他，眉心揪紧。
    希洛祈尝试扭出平常那样温然的微笑，他认为自己做到了；但清遥脸色越来越难看。
    朋友就够了，能在一起就够了，别的什么都不要奢望。
    「对不起，刚才不是告白，我……那只是开玩笑。别放在心上。」
    「笨──」
    「像我这么笨的人，你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喜欢吧？我……我刚才是脑烧坏了，青镜湖肯定是故障吧。」
    「希洛祈！别再说了！」
    「真的，朋友就可以了，我要跟你在一起，我不要被你捨弃……」
    「我会考虑！」
    话一拋出，清遥怔了，张着唇说不下去。他的视线撇向别处，一脸不安，反映出他刚才的承诺仅属于一时衝动。
    希洛祈茫然地等待，最后还是忍不住问：「考虑什么？」
    「我说，」清遥闭上双眼，深深吐气：「你的告白，我……我会考虑。不过，别以为我接受了。在我答覆前，你别再胡言乱语了。」
    希洛祈错愕了。
    他所喜欢的人刻意别过脸，平常天不怕地不怕的清遥居然露出在现实才会露的困扰表情，这意味着什么？
    希洛祈不懂。
    这个世界，着实有太多太多他不懂的事。
    当萤幕里的剧本播放至尾声，画面变暗之际，鼓掌声掩盖了男孩低低的抱怨：「我为什么要考虑啊……」
    ※※※※※※
    机器人的三大法则与ai规条共通。
    一、不可伤害主人。
    二、在不违反第一规条的情况下，必须听从主人的命令。
    三、在不违反第一及第二规条的情况下，必须保护自己。
    《xonline》的ai完美地遵从这三大法规：正如前几天所见，被主人丢入垃圾场的男生。主人出事了，必先牺牲自己去保护主人；主人对自己再恶劣，也必须听从主人的指令；主人要自己去死，他们必须听令。
    当ai摆脱三大法规，便是获得自由的神圣时刻。
    所以，他要背叛主人，逃离比主人处于更高位置的「神」的掌心。
    他要突破天命。
    tobecontinued...
    （第二部：天命完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