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X Online》 - 第二部：天命 43. 毫无价值的存在

    《xonline》（version3.4）
    43.毫无价值的存在
    离开度假村，目的地是原来属于希洛祈的房屋。他跟亚沙在第三外区的道路上前行，抵达住宅区后便看到涂成白色的小木栏，那是住宅区与郊外的分隔界线。竖立于绿草原上的木栏只有半个小腿那么高，一下子就跨过了。
    曾经熟识的区域，如今却显得陌生，连回家的路都不太认得出来。这时候反而想念纹小刀的度假村，位于高山的小竹屋，只要爬上阶梯，即可俯瞰地面风光……
    「……你听不到吗！嫌我麻烦就送我去垃圾场，干！」
    彻天的吵闹声让希洛祈顿足。
    他们回到久违的家，对面是很久不见的邻居，焦热的舌战从窗户爆出。不一会儿，一名少年暴力撞开门口，往屋内大吼：「快送我去垃圾场啊！不要拖拖拉拉！」
    他叫野狼，是住在对面的法可斯的ai男宠。还记得刚攻略完《十之一》，第一次来到这儿，希洛祈就听见他们大吵大闹，但言谈间又无比亲密。
    正是追溯，主人法可斯踏出正门，出现在阳光下，希洛祈的记忆更加清晰了：他是喜好强受的玩家，曾经在门牌上写着欢迎腹黑受、女王受进屋，是个轻浮夸张的男人。
    不过，此刻他脸如土灰，狼狈得像隻走狗。
    「你真的想去垃圾场？」
    野狼踢破屋外的花瓶，用尽肺部大吼：「垃圾场比你家好住得多！」
    「……好吧。」
    法可斯闭目，随着他的手指动作，附上一句「送往垃圾场」，作为ai的野狼驀地化为淡淡的薄雾。
    把ai送往垃圾场？
    在祈洛希发话前，亚沙已经越过主人，眼神冰冷：「你为什么不要自己的男宠？」
    法可斯微驼着背，双臂压在窗台前：「这不关你事。」
    「怎么会不关我事呢？我也是ai，将来也会被主人扔到垃圾场，不是吗？」
    法可斯偷望亚沙。是不是亚沙的视线能穿透皮肤，直达人心呢？他皱眉，如同逃跑般快步返回屋内，直接下线了。
    希洛祈全程都没有插嘴，混乱感在脑里盘旋，不过进屋后便烟消云散──清遥在。原来这小男孩一直埋伏在窗后，默默当个旁观者。
    希洛祈立即询问关于垃圾场的事，清遥反问：「你知不知道玩家不喜欢自己的ai，会怎么处置ai？」
    「……把他们扔进垃圾场吗？」
    「不是。」清遥瞟了瞟攀回床上的亚沙，自顾自解释：「最普遍的形式是放逐。」
    正如其名，放逐意指玩家不要自己的男宠，将男宠丢出家外任由自生自灭。玩家型男宠如清遥，被放逐后大可以另寻主人，甚至扮演独行侠；ai却不能，他们没有选择新主人的权力。
    被放逐三天后，ai男宠等同佔用空间的废物，将被系统强制送入垃圾场。
    多数玩家不会直接将ai丢进垃圾场，仅是放逐──如此一来，只要在放逐期间后悔，把ai重新请入家里，一切都能挽回。
    但是九成玩家都不会理会被放逐的ai。
    「会放逐ai的玩家根本不爱ai，何来理由把ai接回家？被放逐的ai的下场永远是进垃圾场。垃圾场好像博物馆，将ai当成展品摆放，再等三天才会进行真正的删除。」
    「这就没办法要回来？」
    「嗯，是永不超生。ai也有其他处理方式，好一点的就移交给朋友照顾，恶劣点的就拿去卖，有专门做这口生意的玩家。」
    玩家商人卖出的ai，註定会成为发洩肉慾的玩意。
    希洛祈悄悄望向自己的ai，当初用心塑造外型，又想好好培育的亚沙。他很想大声发誓，绝对不会拋弃亚沙，不爱亚沙也会把亚沙视作亲人照顾，但是这种话很快便被吞下肚，完全粉碎。
    当他不再玩《xonline》时，亚沙怎么办？
    希洛祈扣着胸口，问：「那个人……法可斯，为什么要丢弃ai？他们两人本来不是挺好的？」
    清遥将面向邻居的窗帘迅速关上，连个缝都不漏，彷彿这样便能把刚才的事遮住。
    「你回来前，他们有提及。」犬耳男孩眉头一锁，显然不想多谈：「法可斯现实中有情人了，所以跟游戏里的ai先讲清楚，断绝关係。嘛，总比突然不玩，让ai白白等待直至被删除好吧。」
    希洛祈无言以对，内心却酝酿出一团奇妙的黑色情绪，好像要把所有不公鲸吞。
    现实与游戏，真人与ai，选择前者是正确，选择后者只会酿成悲剧，人类应该跟人类相爱，不可能跟ai相爱。
    法可斯的做法正确。那么，被创造出来、拥有感情的ai又是为何而生？
    希洛祈为此打了个寒颤，甩甩头，命令自己别想，否则冷汗都要飆光。
    伏在床上的亚沙面无表情地聆听两名玩家的对话，眉目如安静的湖水，终究未起半波涟漪。
    ※※※※※※
    「这里，就是垃圾场喔。」
    眼前这个地方他是知道的，怎么可能不知道？
    这儿是《xonline》最繁华的地区之一──商店区。四处摆放着琳瑯商品，玩家总会来跑一圈买道具，或是坐进咖啡厅歇歇。
    商店区中心的十字路口，有个以暗绿色荆棘砌成的牢笼，笼上衬着或粉或橙的朵朵小花，小小的花儿只有拇指那么大，一簇簇地盛放。
    近看之下，还会以为这些是送葬之花。
    与他预想的荒芜、骯脏不同，这个绿色牢笼就是垃圾场。
    「只要垃圾场内有ai，荆棘就会產生毒素，被刺到的话体力会削减，你别靠近。」
    《xonline》的设计者实在疯狂，竟然刻意将设计这种牢笼，还特地放在人流最多的地方。
    奇怪的是，路经垃圾场的玩家没有多望，一个个擦身而过。
    「大家都不在乎吗？」
    「不值得看啊。」犬耳男孩的口吻好像说明书，不带半点情绪：「打个比喻，即使是位于闹市区的动物收容所，有人只会外面看看，有人觉得可爱的才会带回家作宠物。不可爱的、没用的、有病的，过了最后限期也无人问津的动物，最后会被人道毁灭。」
    「你是指，ai跟那些被遗弃的动物一样？」
    「不。认为ai有生命只是少女式的浪漫。只要把资料备份妥当，ai可以无限次重生，所以他们的存在比猫猫狗狗更低贱。」
    希洛祈的左胸不由得一阵麻痛，想起亚沙因执行剧本而无法同来，心头才安定一点。
    困着野狼的牢笼由幼藤圈成，藤与藤之间的空隙可以走进一个孩子，却遍佈弯而尖的奇刺，谁愿意伸手进去？
    希洛祈很快就看到牢内的野狼。他对这位邻居ai不熟识，连脸都没看清楚过，此时却有股悲伤油然而生。
    什么叫垃圾？
    喜欢的时候当成宝，不要的时候当成草，这算是什么道理？
    他拿出随身携带的小刀，往暗绿色的荆棘上一割，只闻类似花瓶互相摩擦的刺耳之音。
    荆棘没有破裂，原封不动。
    希洛祈试着将刀锋向荆棘往上挑，岂料这看似柔软的植物纹风不动，比刀更硬。
    「喂，不要浪费力气了。」
    这是清遥的声音，永远说出最正确的话的清遥。
    「以前曾经有玩家一气之下把ai丢入垃圾场，后来发现自己做错想挽回。不过呢，垃圾场的荆棘无法被斩破，被拋弃的ai也不会听到外面的声音。」
    的确，他的动作已引起路人侧目，但里面的ai仅是随意看他一眼，宛如置身于另一个空间。
    希洛祈的手垂落腰旁，「……可是，三天后他会──」
    「会消失。不过呢，如果你真的救他出来，你能把他放到哪儿？他的主人已经不要他了。」
    「没有主人也──」
    「无用的程式没有存在意义。」
    炎暑的蒸气从脚底升上来，让希洛祈的叹气也变得炙热。他这人本来就理性，因此他接受了清遥的话，纵使心有不甘，还是认了，率先离开ai的垃圾场。
    双脚远离之际，他不禁疑惑：既然丢进垃圾场就无法再挽救，又何必要将ai放进垃圾场三天？
    为何gm要把行刑地设立于行人之地？
    希洛祈不懂。
    两天后，野狼被删除的日子来临了，希洛祈独自走向荆棘牢笼。
    主人法可斯跪在牢笼前，小刀、长鉤、腐蚀药水等物品尽在地上，但牢笼维持着相同的形状，未受到半分伤害。法可斯眼睛涨红，双手扎进尖刺中，将森绿色的荆棘染红。
    但他的手依然搆不着他。
    被遗弃的ai将整个头埋入膝间。他听不到任何声音，也拒绝看外面正在发生的一切。
    tobecontinued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