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X Online》 - 第四部：归所 07. 一样，不一样

    《xonline》（version3.4）
    07.一样，不一样
    祈洛希进入了名为《xonline》的游戏世界。
    他身处于一间不足五百平方米的屋子内。这间屋子正正方方，天蓝色的墙纸，用悠活木打造的窗台，雪花白的薄薄窗帘，傢俱简朴。靠窗有三张单人床，看来这里是三人宿舍。
    他来到最右方的床边，将床头横躺着的布偶捧起来。这是一个长着黑色犬耳的男孩娃娃，亮晶晶的黑眼珠，圆脸蛋两边的淡淡粉红，露出犬齿的笑唇，剎是可爱。
    该不会是女孩子的房间吧，他怎可能出现在女孩子的房间里？正是疑惑，室内忽然变暗，一道长长的黑影从门外拖落到脚边。
    门外站着一个文弱而漂亮的白袍男生，相貌与气质，皆与弟弟有几分相像。
    「喔？前主人？我以为你不会再回来了。」
    声调冷若铁琴，没有半点亲切。
    祈洛希眼珠左瞄右瞄，一时间呆了。对方在跟自己说话吗？
    他的脑海一片混乱，幸好白袍男生眨了眨紫眸，逕自接话：「你正在睹物思人吗？」
    祈洛希循着男生的视线往下望，隐约明白对方所指，连忙把手中的玩偶放回床头柜上：「不、你误会了……」
    「误会？」
    「这不是我的，我只是随便拿来看看……」
    男生盯着他与娃娃一会儿，不咸不淡地道：「原来如此。」
    模稜两可的答法反而让人在意。
    「对了，前主人，我的新主人很希望与你一聚。既然你已经回来了，我会转告他，或许过几天他便会拜访你。」
    祈洛希抓抓头，完全进入不了状况：「什么前主人、新主人？我不懂。」
    「你还不知道吧。」亚沙提起袍脚，含笑说出那个名字，「我现在的主人是光。当初你把我拋弃了，要我投靠宙斯，但我选择了光，光才有资格当我的主人。」
    「光？……呃，嗯，哦。」
    对面顿了一顿，那双梦幻的紫色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反应迟缓的祈洛希：「前主人你有些古怪，是放弃当皇的后遗症吗？」他转过身，温儒一笑，「无论如何，我们大概还会再见面，请多加保重。」
    影子挪开了。那人身姿曼妙，离开时没有发出半点脚步声，如若幻影。祈洛希悄声伏在门边，探出头，路上已没有那人的踪跡。
    他吐了口气，摸索片刻，呼叫选单，顺利查出自己的资料：
    ＜玩家资料＞
    名字：希洛祈
    职业：诱攻
    等级：2
    不用看完详细资料，他便有如遭到连环炮袭击，惊得整个屁股跌坐床上。
    首先，这个游戏角色的名字叫希洛祈，是他本名的倒转。角色外貌也跟现实完全相同。为什么会在虚拟世界里用现实世界的资料？这是以真实为卖点的社交游戏吗？
    第二，他发现自己竟然知道什么叫诱攻：男人与男人在性爱中以生殖器官插入的就是攻，与之相对的，是用肛门获取快感的受。诱攻，即是主动诱男人，让男人献出屁股的攻。
    这些从未接触过的知识到底从哪里来的，是过去几个月学会的吗？
    第三，他是诱攻？这意味着过去的他曾经把衣服半脱，露出下体，用身体和言语去勾引小受吗？
    他颤抖着手指点击其他资料，去到人物关係那一栏：
    ＜人际关係＞
    丈夫：南祐祈、黑悠
    丈夫？而且有两个？南祐祈是祈祐南的翻版吗？黑悠是谁？
    希洛祈直冒冷汗，追寻记忆的决心瞬间被磨灭到只剩粉末。
    想归想，他还是认命地关掉资料视窗，环顾房屋。如果这屋子是他的，另外的两张床肯定也有人睡。左边的床是丈夫南祐祈的，右边的床是丈夫黑悠的，中间是他的床。应该是这样？
    要是有个熟知自己的人，而那人不叫南祐祈或黑悠，也不叫他「前主人」就好了……希洛祈踏出屋外，开始在大地图上来一番小冒险。
    地图道具显示他处于第一层的第3区域，中心地带是玩家聚集之地。他从外区来到内区，内区就像一座大城市，用砖头砌成了圆形的城墙。刚越过城门，便听到大风车转动的声音，白鸽拍翼的声音，打造铁器的声响……商店老闆们都是npc，总会露出温柔的笑意，玩家则很少。
    入夜的城镇，灯光幽幽。他循着路灯指示前行，听见不远处格外吵闹，便加快脚步。来到十字路口，他这才恍然大悟：此处正在举行集会活动，一个大横额竖立在中央，黄布上写着「反对残虐ai男宠！」的毛笔大字。
    「……ai男宠？」希洛祈的嘴角不自觉扭了扭。这又是什么新潮的词汇了？
    他尷尬地偷瞄四週，见到有道娇小的黑影刚从鐘楼那一角离开。定睛一看，鐘楼那儿有块大板子，他好奇地挤过去看。
    根据佈告板的简介，《xonline》对废弃ai的处置方式都相当残忍。大家姑息了这种残忍几年了，绝不能再纵容下去。
    再看下方的留言，会发现超过九成的留言都支持保护ai。有人列出ai所受到的不公平待遇，有人则贴出被送入垃圾场的ai影片，荆棘缠上肉体，血肉模糊的画面，看得希洛祈胃部抽搐。
    不过，不止这个游戏，从ai于电子世界从来是次一等的存在，ai若敢跨越那条界线便是「坏掉」的证明。
    希洛祈很有耐性地翻阅下去，看到「这次还真是多亏希洛祈啊」此一标题，马上怔住。
    发言人：林悦豪
    标题：这次真是多亏希洛祈啊
    内容：
    希洛祈间接害青死去，其实是做了件好事。
    以前那些冷情混帐把ai丢到垃圾场就跑，没引人注意，大家就齐齐当个冷血鬼，见怪不怪的。
    希洛祈是皇，他令青进入垃圾场，大家才肯关心一次。
    我个人对希洛祈不抱好感，但此事，姑且记他一个小功！
    一无所知的希洛祈直冒冷汗，眉心拧得像麻绳子，什么都想不起，搞不明。
    看来他曾经害死了一个ai，闹出大事件来？希洛祈慌得垂下头，小心翼翼地离开现场，跑出内区；看见郊区路上有人，他就像个逃犯般遮掩着脸，撇步至另一方向。
   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？这个是他的帐号吗？
    他彷彿认得这个世界的道路，知道正确的逃走路线，却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。好像找到了一丝过去的线索，却什么都记不起。
    月色之下，曾经的皇退化回lv2小菜鸟。他数不清自己走了多少里路，但是当八方无人，抬头之时，他已经搞不清方向了。
    根据地图所示，他误打误撞下来到一座无人深山里头。路不成路，地形褊狭，走一步都很艰难。
    他依靠微弱的月光把身上的道具全数抖出来，发现了一根笔型电筒，光线很弱，只适合照口腔，当作探险灯完全是宰牛用小刀。
    他凑合着用，依照地图指示向南方走。他走进了之前没走过的山洞，看见了之前没看过的悬崖，越过之前没越过的瀑布溪水……他明明是走直线，但地图上代表他的红点却在打圈，包围着他的尽是闇松之绿，活像是被神耍了。
    「唉……」
    希洛祈沮丧地蹲在地上，关掉电筒正要下线，却发现瀑布之下有熠熠火光，仅比他的笔电筒光亮些许。他跨步至小瀑布边，上半身贴到满地的碎石上。在他身下，瀑布之水所流向之处乃是一座湖，湖边陆地可见一双小腿，必定是有人抱膝而坐；而他方才所见到的光，则来自那人旁边的烛台。
    那人也迷路了吗？希洛祈期期艾艾地找了一条下山坡的斜路，一溜烟地滑到坡下，衣服已沾满了沙尘。他拍拍屁股站起来，双眼追随着那丝光芒，一步一步拨开挡在前方的树枝。
    然后，他看见了隐藏在小树前方的小小世界。
    原来从高处往下看湖，跟走到湖前看湖是两码子事。
    昂头是朦朦半月，平视是淅沥瀑布，往下衝的水流轰然倾泻，击至石山，把月光活生生地打成千百块银色碎片。湖水没有被黑夜涂抹，只有一晕晕向外散开的银色涟漪。
    若说月光始终太昏暗，那摆放在湖岸的烛光便是光之使者。它为安静的湖水带来了火一般的激情，橙红色倒映在水里头，火焰在水底跳跃高歌。
    沉没在这番美景前的，只有一名黑头发的犬耳男孩。那背影颇为娇小。
    男孩几乎没有影子。左边是火光，右边是银月与瀑布，两侧微弱的光将他的影压缩成看不清的细圈。两旁并无他人，唯一能听见的只有瀑布的宏伟演奏。
    希洛祈犹豫着要否搭话，男孩动了。他半跪着往湖边靠拢，垂下头，沉默的黑眼睛直视湖水中的倒影，再也没有飘移。
    这似乎是游戏里的特殊地点事件？希洛祈圈选男孩想查清楚对方的资料，系统却说男孩的资料受到保护，什么情报都不显示。
    希洛祈想了想，与其继续逃跑，不如先找个孩子搭句话吧？哪怕是npc也好。他乾脆走出来，与男孩一同跪在湖边，望向那片巨大的水之镜面。一如所料，在这么黑的夜晚里，他无法看见湖底风光，只有自己的脸随着烛光而摇曳。
    这时旁边的黑犬耳一动，小男孩倏地拧头，接着整个人呆了，双眼圆瞪瞪的。
    希洛祈把注意力放回男孩身上，问：「呃……你没事吧？是迷路了？」
    黑色的男孩并未发言，乾瞪着希洛祈，嘴唇微张，彷彿是目睹已绝种动物那般讶异。
    静夜凄凄，此时一团乌云把月亮遮去，天上无光，正好符合希洛祈的心情。可怜希洛祈被对方如此盯着，盯得手足无措，不知该作何等反应了。他想逃，但搭訕失败后就立即下线也太诡异了，他望向湖水，硬着头皮继续：「那个……你刚才在看什么？是丢了东西吗？」
    身旁的男孩依然不作声，无法沟通。希洛祈对着湖中倒影叹了口气，捧起一瓢水冲冲脸，然后站起来。
    「我先走──」
    「对喔，我……弄丢了东西。」
    希洛祈顿时打消落跑的念头。他蹲回原位，与男孩的双眼水平相交，这才恍然发现此时男孩已换了一副新脸孔。男孩不再惊讶，现在是沉默睿智的眼神再加上淡定的微笑，有些神奇。
    希洛祈把这个当成游戏任务，规规矩矩地问：「你弄丢的是什么东西？可以告诉我吗？」
    男孩点头：「是个人。」
    这是神秘藏尸案？还是湖边杀人事件？希洛祈留意着有没有系统讯息降临，继续问：「男还是女呢？多大？他长成什么样子？」
    男孩目中的焦点毫不客气地往他身上打量了一个圈，徐徐答：「他是一个男人，17、18岁吧。头发是棕色的，平时梳得挺整齐，不过攀山越岭之后很容易乱掉。眼珠子是海蓝色的，眼睛不大不小。他的脸时时刻刻都显得很傻，打扮嘛……平时挺朴素的，大多是穿单色衣物，也不懂得上半身与下半身的搭配。不过脱下衣服后，身材不错，蛮有男人味，并不像柔弱小白脸喔。据说他曾经是攻，攻了不少人，但我还是认为他是受。」
    前面还好端端的，说到后面就整个变味，让希洛祈只能结结巴巴地用一句「是吗」收尾。也许在对话中提及攻攻受受，是《xonline》的文化？
    这男孩似乎并不如他想像中那般沉默寡言。修正了第一印象后，希洛祈一本正经地说：「17、18岁，棕色头发蓝眼睛，有男人味，但看起来有些傻的男人吗？我没见过，我会帮你多加留意的。」
    男孩「噗」的一声喷笑，本来贴着头顶的犬耳朵也飘起来了。
    希洛祈很是疑惑，但没有追问，很乖巧地乾坐了一会儿；男孩也盘坐着，盯紧他不放，彷彿他身上藏有神秘的笑点般，嘴角始终勾得高高的，不肯放松。
    这样下去可不行。希洛祈思量片刻，在虚拟世界里告诉一个别人关于自己失忆之事，应该不会有事。他再度打开话匣子：「其实我也丢了东西。」
    「哦？你丢了情人吗？」
    希洛祈有几分犹豫，还是顺着话题点头：「嗯，我好像丢了一些东西……包括曾经的女朋友。」
    男孩沉默半晌，问：「你确定你的情人是女朋友吗？」
    希洛祈怒了：「我的情人不叫女朋友，那该叫什么？」
    「比如是老公啊。」
    一剎那间，系统视窗上的「老公：南祐祈、黑悠」活龙活现地蹦出脑海，让他打了个哆嗦。
    他避而不谈，直接道出自己的境况：「其实我不太记得自己的事，因为我失忆了，我想四处打听一下消息，看看记忆会不会回来……呃，我刚才在城里看到留言板说什么『希洛祈害死了青』，请问你知道吗？」
    「唔──略知一二吧。」
    「可以告诉我你知道的事吗？我想先确认一下，希洛祈到底做了什么事……」
    「可以啊，把耳朵凑过来。」
    希洛祈二话不说地点头，接着把头侧向湖的方向，乖乖竖起耳朵。
    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，这傢伙都像隻天真温驯的小绵羊。
    男孩缅怀地笑着，然后按照着记忆那样，强行把希洛祈的头掰过来，再把自己的唇贴上去。
    这个动作，毫无难度。
    这个吻轻柔而绵延，不过是嘴唇间蜻蜓点水的触碰；但希洛祈吓得忘记了反抗，男孩不愿中止，天地霎时间凝缩了。
    ＜与清遥订立吻契：恭喜你！清遥已经成为你的男宠，请你好好爱护他喔！＞
    待到男孩主动退开，嘴唇牵出一声声得意的窃笑，希洛祈才像个傻瓜般掩着嘴巴，活像个被侵犯了的少年般：「那个、那个……我是有女朋友的！」
    相映之下，名为清遥的男孩子相当镇定：「哟，我又没有抢走你女朋友的宝座。你现在既有女朋友，还有男宠，不开心吗？」
    「我怎么可能会开心！接吻应该跟喜欢的人做的！」
    「那样的话，我刚才也是跟喜欢的人做喔。」
    「……呃？」
    这番疑似告白的话，再加上那个吻，一下子将希洛祈的体温烧到沸点。对方的「喜欢」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的？他不懂，脑袋再怎样费劲分析，都不明白为什么一个男孩子可以这么随便地吻，这么轻易地说出喜欢。
    男孩却完全不把刚才的事放上心，从容站起来，带有几分稚嫩的嗓音一丝丝揉进空气中。
    「他走了，你就来了……总是这么巧，就像蓄意安排一样。」
    希洛祈不知道这番话是对谁说的，亦搞不懂任何一隻字的意思。这个黑头发、黑眼睛、黑犬耳的男孩子提起他的手，牵着他走路；这连串的动作，自然得像是老朋友，连半分犹豫都不需要。
    「你……」
    「总之，先回家吧，希洛。」
    在迷离的夜色之下，小男孩拖着大男孩，轻而易举地离开了湖边，走出这座迷宫似的群山。
    tobecontinued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