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X Online》 - 第四部：归所 43. 再会

    《xonline》（version3.4）
    43.再会
    走了这么多路，短讯所指的最终目的地就在这儿。
    「清遥……」
    希洛祈从破烂的窗子窥视，屋内无人。没有任何木椅，摆放着茶几的小圆桌根本是歪的，一个杯子横躺地板，似乎没有人住。他手持护身匕首推开大门闯入。
    一踩进门槛的那道线，他似乎穿越到异空间，抵达了一栋环境幽美的民宿：厅堂的灯光自动亮起，地方宽敞漂亮，无垢的玻璃窗正大开着，展现着外面的海天一色。他微抬头，上空是人工打造的银河之景，披满天际的七彩星辉。凝视久了，还会觉得屋子也是一颗小星球，在太阳系里跟着轨道缓慢前行。
    窗旁的电视萤幕播放着不知名的剧本，总攻环绕在小受花丛之中，享乐无穷。希洛祈环视客厅，尝试往屋内各处用小刀扫划，并未发现隐形人躲藏着，不知道妲己等人跑到哪儿去了。
    宙斯也探进头来，先是「哗」的一声打量全屋，然后说：「小清遥可能在房间里。咳，小希啊，他……小清遥他……是谁？」
    希洛祈没有给予答案，走到屋内唯一的房间门前。原以为要用钥匙或密码，没料到轻轻扭动门柄，客厅的光线便透进房内。
    光线爬到了最靠近房门的事物，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绒毛靴子，然后是纯白的床，目光慢慢上挪，终于看到了在床上抱膝而坐，他朝思暮想着的男孩。
    「清遥！」希洛祈立即衝过去，环抱住床上的小男孩。
    「希洛？你怎么……」黑色的男孩瞇着双眼，等了数秒鐘才适应外在的灯光，但下一刻，他觉得身体快要被某个蠢傢伙抱扁了，都喘不过气来。
    「喂、放……放手！」
    希洛祈连忙松手，喋喋不休地追问「光有没有伤害你？」「身体状况怎么样？」「一切都还好吧？让我看看。」仔细地从头到脚关心一番。
    是错觉吗？只不过是数个小时未见，清遥好像变得很瘦弱。希洛祈忍不住多抱几下，从前往后绕着他来看。
    清遥暗笑这傢伙的傻气，并未计较，问：「还有谁来了？」他毛茸茸的犬耳朵正微微往上飘，这是他监察着四週声响的表现。
    「啊，宙斯，他跟我一起来的。」
    「宙斯？」
    甫一说完，守在门口的中年大叔便朝两人招招手：「咳……找到人就快走！别在敌方阵地演什么大团圆戏码！」
    「对，别婆婆妈妈了。」
    清遥从床上退下来，向房间角落伸出手：「跟我们一起走吧。」
    希洛祈拧头，原来最深处的黑暗角落还藏了个人。那是菲小飞！他丧失了往日的精灵怪气，神色阴沉把自己抱成一团蹲着，剎是可怜。
    希洛祈对他伸出手：「不用怕，我们来救你的，走吧！」
    菲小飞木无表情地仰视这两隻近在眼前的手，沉默了数秒鐘，自己站起来，与两人擦身而过，走出房间。希洛祈愕然看着他的背影，一时间并不理解这到底是什么意思。
    清遥耸下肩，赶紧把希洛祈拖出去。
    多了低等级的清遥和没有任何装备的菲小飞，一行人的前进速度大幅减慢。希洛祈牵住清遥的手不放，直视前方；清遥的犬耳配合五感增幅，脖子不时往后拧，留意着每个转角处、玄关和破窗的动静，以防突袭。
    宙斯同时载入了清遥的短讯与自己的笔记本，现在他们尝试沿着原路回程，中途应该会经过管子盼与普拉得的战区。
    宙斯低声抱怨：「他们应该打完了！那个姓管的怎么还不出现呀，该不会遇上光……」
    菲小飞眼里的波光有一丝起伏，但很快散去。
    清遥本来就觉得宙斯也掺入救场挺古怪的，彷彿希洛祈跟宙斯两人很熟络，便顺着话题问：「哟，你说管子盼？」
    「他刚才跟我们一起来。」希洛祈抢先中断两父子的交谈，将清遥拉远一点点。
    宙斯忿忿不平地啄唇，却又不敢多说什么，只好走快几步。
    回到当初x战队登场的那个死巷后，带头的宙斯已记不住道路了，问：「小希，你记得该怎么走吗？」
    希洛祈搔搔头，迟疑道：「嗯，有点印象。」
    「那小希带路──」
    「但是，风景好像不太一样。」
    闇黑巷的随机性空间转换发生了：这一边他们走着的街道是方才的街道，但对面的街道已经是陌生的景象，希洛祈记得大街有座掉出红砖的橙红色房子，如今却看不到。
    新手没充份准备探险道具就乱闯闇黑巷，必会迷路，只能盲摸。
    清遥倒是见怪不怪了，他和青都试过不下十遍，淡然道：「没关係，闇黑巷到处都有出入口，不一定跟着原路走，随便找个地方再看看。」
    清遥以经验者之姿扫视街道，指向一栋大工厂。
    眼见希洛祈像忠犬般应允，菲小飞也无声跟随，宙斯忍不住嘀咕：清遥好像很了解闇黑巷？这真是他家儿子小泉吗？他怀着难以说出口的满腔疑惑掉到队伍后方。
    清遥挑中的是杂物不太多的废弃玩具工厂，他本来就对这里有点印象。前门、后门和侧门加起来共8道，墙边有通往二楼的楼梯，逃走路线很多，不怕被包围。
    唯一的缺点是这里太脏，摸着黑碰了铁箱，手掌立即沾满了灰尘，还带点湿气，很不舒服。
    点灯后，他们发现工厂的一侧小仓库确实有座传送门，摸索了一轮，试着换装备，便见清遥耸耸肩说不用继续试。
    闇黑巷的通道多数有条件限制，例如属性，例如等级，甚至是装备配件。除非能联络gm强行提升眾人的所有属性，否则他们只能另寻出入限制较简单的突破门路。
    他们靠墙而坐，清点装备道具的同时稍歇片刻。希洛祈向清遥交待整件事的始末，不止清遥听得目瞪口呆，连宙斯也激动得站起来，双手握拳地低声咆哮：「你──！光是evol_ai的事你怎么不先告诉我！」
    连菲小飞也凝神倾听，稍微恢復了昔日的好奇多话：「希洛朋友，你真的很走运，对不对？竟然能平平安安走到现在。」
    淡淡灯光之下，希洛祈苦笑摇头，继续将所知的一切交待出来。
    末了，清遥托腮，提出了由始至终没有搞清楚的事：「那你怎么跟宙斯搭上了？你们到底……」
    希洛祈霎时间语塞。
    对清遥来讲，这是显而易见的疑问：就算两人凑巧一同来闇黑巷打魔王，但希洛祈怎么会在宙斯面前讲这么多，还扯到ai身份上？瞧宙斯也没有对希洛祈的身份多加提问，难道宙斯早已知道一切？莫非他的现实身份是希洛祈的爸？
    「宙斯是谁根本不重要。」希洛祈搀扶着黑色的男孩，凝神问：「你现在再试试下线，好吗？」
    霎时间，废弃工厂的空气绷紧起来。
    清遥轻撅着唇，打开系统选单，点击「登出」按钮。
    几秒后，他还在《xonline》里，坏掉似的按钮没准他离开。
    如果能下线，他早就溜了，哪需要逃得这么辛苦？清遥更用力地咬着舌尖，尝试其他离线方式。时间滴答滴答地偷偷溜走，清遥的身体依然紧黏在游戏中，彷彿打从被光捉住的那一刻，他便被诅咒了。
    「你……你还是不能登出吗……」宙斯按着起伏不断的胸口抖着问，事到如今，相同的症状都摆在眼前，谁是他亲生儿子已经明明白白地表现出来，无法怀疑……
    宙斯乾瞪着发红的双眼，看着希洛祈一副柔情脉脉地拥着清遥，与他脸颊贴脸颊，轻声鼓励：「可能只是太紧张，放松点。」
    清遥尷尬地把对方推开，说：「好好好！我再试。」
    他吐了气，跟着希洛祈的话，尝试将心中的烦忧一下下排走。他不再怀抱任何期待，放空脑袋，再次啟动登出功能。
    「确定」按钮的色彩随着点击而变成橙色，视窗自动关闭。
    等了数秒，清遥依然在线，奇蹟并未发生。
    好不容易驱走的烦躁一下子涌回来，黑发男孩「嘖」的一声，快速地再点开系统选单，重复地按登出，迎来的是一次次的登出无效。渐渐地，他的鬱躁浮上水面，自个儿捲曲着身子猛地尝试其他按钮，只盼按钮能在某一刻正常运作。
    「……够了。」希洛祈抓住他的手，疼惜地放到嘴边。
    宙斯不动声色咳了一声：「嗯，别太担心！光可能还控制住你的登出许可，我们回到第一层后再问一问gm吧！」
    希洛祈看着清遥片刻，缓缓开口：「可能是，你根本不想离开，你想继续留在这里？」
    「别傻──」
    「你还想见到青，是吗？」
    清遥一时间哑然。他还模模糊糊地记得伺服器即将关闭之时，光对他说的那番话。
    ──青就在这个世界。你还想逃到哪里呢？
    死亡、復活、死亡、復活、死亡、復活……
    同样的復活进行了无数次，同样的死亡发生过无数次。原以为终于握着成功的稻草，到头来还是看到他在垃圾场里受苦。
    于是他彻底放弃了，又变回了清遥，天天走到湖边看着湖水的倒影。偏偏老天刻意跟他作对，让他再一次听到那把太阳般灿烂的声音……
    清遥思索片刻，淡然道：「嗯，是啊，我每一天都想见青。但只有今天才不能下线……」
    「你今天见过青吧。青是不是要你一直跟他在一起，永远留在网路里？你答应了？」
    清遥起先是吃了一惊，希洛祈也知道青还未死？可是这番话根本离谱荒谬，他气极反笑。
    青，青那傢伙……
    「你错了。」清遥神色坚定地澄清：「青恨不得我会放弃他。那年evol_ai入侵《xonline》，他动不动就指着街上的玩家，跟我说『那个男人值得托付终身』呢。」
    希洛祈看着对方，只觉有好多好多的酸液流到心脏，很不舒服。但理性的层面，明明白白地告诉他清遥没有说谎，记忆中那个有点乱来的青，是个心地善良的人。
    ──我赢了，你就要跟遥和好如初，不要让他伤心！无论是你还是他，都要正视自己的心，别再找藉口啦！
    希洛祈仰望天花板，忽然明白过来了，他这不叫吃醋，不叫嫉妒，而是浓厚的自卑。
    「我唯一能赢的，是我能够在现实世界看着你……」希洛祈咬牙说道，电光火石间抓过黑发男孩的左手，把那枚银色手鐲往外扯。
    「唔……！」清遥冷不防地被扯倒在他怀里，尚未搞清楚现状，左手手臂已被固定住，「喂，希洛祈！」
    下一秒，撕裂式的疼痛直贯入手腕。情殤之鐲随着拉扯自动缩小，像金刚箍般把皮肉紧紧地勒住。清遥咬紧牙关，想把左手的控制权抢回来，偏偏斗不过lv9的希洛祈。
    不过，lv9也没有用。
    游戏规则不会消失。刻着「青」一名字的手鐲依然原封不动，彷彿已经化为主人身体的一部份，无法松脱。
    「为什么……脱不下……！」
    「小希，等一等，你这在干嘛？」
    宙斯把希洛祈的双手扣住，满腹疑惑地盯着那个平平无奇的圆环。难道这个手环可以禁止玩家下线吗？不应该有这种道具吧……
    「放手啦，别弄伤小清遥！」
    感觉到对方反抗力度更强劲了，宙斯乾脆把希洛祈的手腕往外扳，希洛祈痛得松开手掌。清遥退后，银色的手鐲便再也捉不住。
    「小希，清醒点！你先说清楚，为什么要这样做！」
    希洛祈垂头望向黑发男孩的左手，这个象徵着「内心永远无法捨弃青」的稀有道具，始终系在他身上。
    「清遥之所以不能下线，伺服器关了还是不醒来，是因为……他心里只想着青吧？刚才我们见到的妲己就是青。」
    「……欸？妲己？刚才那个？」
    青只存在于网路中，为了跟青xonline，路泉选择了游戏。
    中年丑大叔听得茫然，再观看身为主角的清遥，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定，彷彿默认了这件事。
    希洛祈遮着脸用力呼气，那声响，急促得像抓住悬崖边的人，随时会崩溃；清遥按着受伤的手腕，时而望向希洛祈，时而盯紧银色手鐲；坐得稍远的菲小飞张大了他的三角眼，双眼炯炯来回打量这两人，他似乎想插嘴，却什么也不说，最后把目光落在同样作为旁观者的中年大叔身上。
    工厂内的空气沉重得似千斤石。
    「哎……」宙斯忽然用力地拍掌，「啪啪啪」的数声响彻工厂，他一左一右地揽住两个儿子，生硬地哈哈大笑：「哎哟，别担心，没事的啦！跟你们讲个故事。想当年呀，我呀，我太记掛我那不在人世的好老婆，老是想要让她復活……」
    希洛祈的肩头颤了颤，他头一次听到这内幕。
    宙斯把希洛祈抱得更紧，话声压得很低：
    「哼哼……好笑吧？我一直想，科技这么发达了，义肢呀、代用器官呀，什么都有，研究所肯定有偷偷研究復活的办法，只是从未公开，对吧！这可不是我作假，是医学界里人人都听过的传闻！所以我想尽办法混进一个研究所，想着大不了研究个十年八年，老婆就会復活了，一家人可以团聚了，幸福美满，值了，对吧！」
    「结果……我居然蠢到把亲儿子都忘掉。」
    清遥微皱秀眉，不知道宙斯为何突然讲自己的事，但他大概理解宙斯想表达什么。
    「为了达成这个妄想，我替别人的家製造了一个孩子。」
    清遥这下就摸不透他的意思了，眉头深扭：「……替别人的家製造孩子？」
    「咳、咳咳……！绝对不！我指、我是指……咳、唉……利用科技，让那家人以为儿子復活了。」
    宙斯尷尷尬尬地口吃了一会儿，又继续说：「……我跟这个孩子相处了好久好久，我看着他睁开双眼，跟我说话；我看着他慢慢长大，又越来越懂得反应。他跟我说他自己的兴趣，喜欢吃些什么，学校生活过得怎么样，我就像拥有一个又乖又听话的宝贝孩子。」
    「但是呀，我明明就有一个亲生孩子。我竟然把他都忘掉了！」
    那张丑陋的脸上写满了悔恨，希洛祈眼眉垂下，迷迷濛濛间，小时候屡次被路医生摸头讚好的记忆跟着浮上来。他不禁暗骂自己太过心软，被花言巧语迷惑，却终究放软了脸色，没有推开这男人。
    清遥清亮的黑瞳直勾勾地望进了男人的眼睛，他好似听到一些熟识的事，又好似看到熟识的人。是谁？……
    宙斯灿烂地咧出臭黄的牙齿，把两个孩子抱得更紧。
    「小清遥呀，也许你一直掛住游戏里的青，所以不准自己下线，像我当年没了老婆那样！但你千万不要忘了，你的身边绝对不止青一个！不要忘了任何人！小希这蠢小子，为了你连命都不要！还有……你还有家人？例如……温柔的好爸爸？他会很担心唄？」
    想起现实里父亲那总是战战兢兢想讨好自己的蠢相，清遥「噗」地笑了笑。
    他毕竟是活在现实的人。
    「嗯，行了行了，我当然明白。」
    清遥逃出宙斯的大手，轻盈站起，柔声道：「我下不了线的原因还是不清不楚，你们就不要只顾着把我脑补成大情圣了，干些实事吧。我们先出发去找……」
    清遥把尾句狠狠吞下肚。他瞇眼望向工厂右方的大门，头上黑耳朵也朝右方飘了飘。希洛祈也挣开宙斯的手，对墙边的菲小飞作出噤声手势，悄声走近清遥。
    「当爸爸的就该守护宝贝……」宙斯来到希洛祈和清遥前方，下一秒，他没了声音。
    一根手指已经通过破门的小窗直指向宙斯，令他倏的一下子消失，在闇黑巷直接被抹杀。
    能够让lv9玩家都在剎那间凭空消失的，只有一个人。
    玩具工厂铁门被推开，带头的是拿着手电筒的光，后方跟着普拉得和亚沙。
    希洛祈怔住。普拉得？怎么会在这儿？不是被管子盼挡住了？管子盼没能收拾这傢伙吗？
    清遥低唤：「走！」
    他们伏身往最近的大门逃跑。工厂堆满了散乱的玩具箱子，一层又一层，原本可以作为多重掩护，却见普拉得吐了口气，双手上提，工厂内半数铁箱与铁笼都自动飘升起来，让他们难以藏匿。
    他们清楚地看见光，光也能用手指精准地点向他们。
    出口近在咫尺，不过是短短几步的路，但形势是一面倒。希洛祈尚能依仗lv9的作弊力量先一步离开工厂，但清遥和菲小飞办不到。
    逃生铁门大开，漫漫月光倾斜于工厂地面上。踏出工厂之后，他们还要走多少段路才能找到离开闇黑巷的通道，回到第一层？
    抑或，到了第一层也不安全？
    当光的手指轻轻扫过三人时，希洛祈猛地把清遥和菲小飞推出门外，再连忙将铁门的锁链拉下。
    他听到铁门的拍打声，听到清遥不断叫喊着他的名字。
    成就感？总算保护了爱人？一剎那竟变成浪漫史诗中的大英雄了？在这个红灯乱闪的状态下，他竟然还能联想到这些，笑了出口。
    光收起手指，饶有趣味地观察希洛祈。
    希洛祈握紧拳头，一步步走向敌人那边，满目警戒地左右打量普拉得、光与亚沙三人。
    「……清遥和菲小飞对你们没有价值，你们的目标只有我一个，是吧。我跟你们走，不要再找任何人麻烦了。」
    tobecontinued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