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X Online》 - 第四部：归所 10. 感情用事

    《xonline》（version3.4）
    10.感情用事
    路泉跟父亲的关係非常冷淡。
    路医生跟病人聊天，可以扯到东南西北，开个小小的玩笑；但路家父子的关係却比不上医生与病人。
    「小泉，你最近过得还好吧！」
    「还好。」
    父子两人在西餐厅点完相同的晚餐之后，便陷入了极度无聊的对话轮回。
    「读书怎么样？下个月要升高三吧！」
    「还好，没问题。」
    「啊……暑假有跟朋友去哪里玩吗？」
    在希洛祈变成皇之前，路泉曾经跟他一同去橘子园。那是正值炎暑的六月，两人穿梭于橘子色的温室内，包围着他们的尽是酸酸甜甜的青涩气息。
    这是可以交谈的话题，但路泉不可能向父亲透露。
    「没有，我一直留在家。」
    「是吗……哈，我多数时间都待在医院里！」
    身为大医生的父亲又说废话了。路泽守面对其他人时表现正常，经常拋些鬼话唬人；面对儿子却总是吃了螺丝。
    路泉冷静地喝了半口冰柠茶，悄悄瞄向父亲，对方正羞愧地低头，把冷场的恨意全数发洩在刀下的厚牛扒上。
    路泉想了片刻，决定搬出一个可以聊一段时间的话题。
    「……最近我常去的一个游戏，会员每晚都集会抗议，说ai是人类的朋友，不应该残酷对待ai。」
    说到此处，路泉自然地停顿，把一小块切好的肉块送入嘴里。父亲对人脑与ai的思考模式也有相当程度的研究，这个话题应该可以勾起他的兴趣，让两人的对话持续久一点儿。
    出人意表地，这位俊美的大医生竟然呆了。
    保护ai的议题偶尔会随着游戏风潮冒出，那么凑巧，《xonline》现时正有这种议题……
    他激动得握紧刀叉，正色问：「小泉，那个是什么游戏？」
    什么游戏？
    那是一个鼓吹男男相恋的游戏。它允许玩家大玩性爱游戏，群交、强暴、兽姦等等各种变态事情随时会发生。
    路泉连忙把柠茶喝到底，招了招手，侍应便大步上前伺候。他刻意温吞询问餐后的甜品与饮料安排，把父亲的问题无视掉。
    本来便跟儿子关係不好的父亲见不敢继续追问，切牛扒的力道随之变轻。
    ※※※※※※
    希洛祈回归《xonline》的消息造成了一番大骚动。
    当眾人已经逐渐淡忘这个相貌平凡的男子时，他突然復活了，就像魔王的传奇。
    这天晚上，南祐祈一进入《xonline》，便收到黑悠的连环短讯：
    「希洛祈到底在哪里？」
    「在你身边吗？」
    「你别动！留在家！你们的亲亲老公马上就来！」
    「告诉希洛祈，不可以因为爱我就把皇位献给我然后跑掉，这个美丽世界应该由我们两人携手征服……」
    除了黑悠，还有不少人向他查问希洛祈的情况。他快速检查，哥哥没有在线，在线的只有与哥哥极为酷似的ai。
    「希──希──！你在哪儿？」
    南祐祈在宅邸绕了个圈，外面没人。以那ai的习惯，除了睡觉、换衣服等必须在室内进行的活动，他都不会进屋，总爱一个人待在屋外，一个人在看什么、做什么。
    昂头打量，二楼房间没有亮灯，但屋簷上却坐着灰色人影，还是隻身一人，正是作为替身的ai洛希。
    南祐祈无意命令他下来，直接高声叫唤。男宠在高处，女王在地面，他们以微妙的高度差谈论今日的事件。
    「……你说真的？」
    「嗯，今天我上街，做足偽装，一直没有被发现。当时我在商店街，用了五感增幅，听到骚动是剧本街那边发生。」
    南祐祈更是不安了。洛希不可能骗他，跟后援会会员的描述一致。
    这时，一道明亮的铃声倏地响起。
    ＜系统提示：你的老婆希洛祈刚刚上线！＞
    南祐祈拨开弹出的系统讯息，决定直接下线。
    ai洛希忙不迭地从屋顶跳下来，用五指挡住南祐祈的双眼：「南，走之前可以先答我一条问题吗？」
    南祐祈哪有心情跟他玩问答游戏？他嘖道：「快说，我马上就走。」
    「你什么时候才会把我送入垃圾场？」
    南祐祈顿下手脚，这下子无法立即离开了。
    「你这是什么意思？」
    对方温和一笑：「既然希洛祈回来了，我应该没有存在价值……」
    「喔？你真的认为自己完全没有存在价值？」
    「有啊。如果真正的希洛祈发生意外，我随时都会是他的替身，任你发洩，对吧。」
    「你在说什么屁话？」
    「替身游戏该结束了，我想尽早去垃圾场。」
    「你──」
    南祐祈倏地转过身，背向ai，不让自己的半丝愤怒洩漏出去。他压住自己颤抖的右手，方才的剎那，他真想朝着这张脸一掌刮下去，将这坏掉似的混帐扔到垃圾场里，永不超生。
    他同时想起，一个月前，哥哥也渴望着垃圾场。
    「南，我什么时候能去垃圾场？我们明明约好了……」
    主人恨恨地咬牙：「……蠢货，我没有时间回答你的蠢问题，你自己反省吧。」
    南祐祈绝非优柔寡断之人，话一说出口，他已经下线，整个人消失了。洛希伸出手，仅能抓住虚空。
    屋顶上方的密云积得更厚，把半边天的星光都遮闭了。没有主人的大庭园，被阴沉的夜影吞食着，花儿失却了顏色。
    孤独的ai攀回屋顶，继续注视着这个虚假世界的各种微小变化。
    晚上10点多，祈洛希刚洗完澡，拿着毛巾一边擦头发，一边走进睡房。
    他给女朋友发了一则晚安短讯后，想起了自称是他旧爱人的清遥，再想到今日被追捕的事，心里还是很在意。他再度进入《xonline》，想向清遥问个明白。
    遗憾的是，清遥不在线。
    他解下身上的各种装备，将属于清遥的封印之符放回抽屉内。
    趁着没人，他决定对爱巢进行翻天覆地的大搜查，说不定床底会找到他和清遥过去的亲密照片，证明清遥没有乱编谎言？
    才刚蹲身搜查，脑袋突然陷入恍惚，极度头痛；回过神时，他已经浑浑噩噩躺在床上。他被强制下线了，身体明显失调，在游戏里应该屈曲着的双脚一时间难以动弹。他忍耐着扫视房间，站在身边的，不正是他那位俊美得像王子的弟弟吗？
    「哥，你在玩什么游戏呢？我怎么从未见过？」
    不知何时，弟弟已解开了他的虚拟手环，手中握着《xonline》晶片。
    「等等，那是我的……」
    祈洛希的身体反应变钝了很多，伸出手，完全凑不着那块晶片。祈祐南笑嘻嘻地把晶片藏到背后，让晶片滑入后面的裤袋。
    「你的？哥，这是你失忆前买的，还是失忆后买的？」
    「不管是失忆前还是失忆后，里面有我的资料，当然是我的。祐南，快还给我。」
    「好啊。」祈祐南轻巧地坐在床上，绕起腿说，「把这些天你在这个游戏里发生的事告诉我吧。」
    祈洛希狐疑道：「我为什么要告诉你？你为什么要紧张到强迫我下线？你也有玩吗？」
    「因为我很担心嘛。你失忆了，万一有人骗你，说他是你的旧情人该怎么办？我想知道有没有人想害你。」
    祈洛希隐约觉得祈祐南的态度不对劲，但强制下线让他思考节奏慢了一截，未能发现疑点。
    比起从游戏里突然冒出来的清遥，终究是弟弟更亲近、更值得信赖。祈洛希一边按压双脚，一边简述情况，敏感的地方全部按下不提。在祈祐南有技巧的盘问下，他又迫不得已多透露一些事实。
    问到最后，祈祐南的脸色有点黑：「所以你现在跟清遥一起了？两个人住在同一间房子里？」
    「就像……室友吧？他还挺亲切的。」
    祈洛希很坦白，用词也相当阳光正向，但祈祐南才不受这套。他护着裤袋，脚尖一蹬，如脱兔般跃到房门。
    「哥，这游戏晶片没收。」
    「为什么？」祈洛希忙跟上前，他的身体状况已经逐渐回復过来了，「我跟清遥住在一起有什么不妥吗？」
    「无论你跟清遥同居还是跟谁同居，我都不打算让你继续玩下去。」
    「不行！还给我！」
    祈洛希马上拗住祈祐南的手，瞄准弟弟的屁股。裤袋里果然有那块正方形的凸起……
    「哥，你想摸我的屁股？」
    这句话让祈洛希怔住。祈祐南正要甩开哥哥的手，不料压上来的力道居然加强了，手腕关节痛得发麻。
    祈家长兄理直气壮地骂：「我为什么不能摸你屁股？是你硬把我的东西放到你屁股那里，关我什么事？」
    失忆令祈洛希完全丧失了「男男授授不亲」的观念，更没有意识到他的话其实有多令人遐想。他脸不红气不喘，从屁股的裤袋抽出游戏晶片，动作粗暴得把祈祐南的睡裤都扯下一截。
    「祐南，就算你再关心我，你也不应该抢走我的东西，干涉我的──」
    「x4416，停止所有行动。」
    命令再次割破了空气。
    顷刻间，祈洛希没了言语。眼瞼微閤，海蓝色的双眼已没了神采，全身一动不动，进入了被操控的状态。
    祈祐南伸手，不费吹灰之力，再一次夺去《xonline》游戏晶片。
    「别怪我，这是为你好。」
    呢喃声传入ai的耳内，并没有被转化成具有意义的句子。说到底，这番话不过是祈祐南说给自己听的安慰罢了。
    令祈洛希永远不再碰《xonline》，也许说一句命令就可以了，但祈祐南不想施加这种永久性的精神式命令。他搀扶祈洛希回到床上，盖好被子。
    「x4416，现在好好睡一觉吧。晚安。」
    温柔的命令一下达，人形娃娃便听话地闭上眼睛，陷入无梦的世界。
    祈祐南悄声回到自己的睡房，打开衣柜，把晶片藏进跟夏天绝缘的大棉被里。
    大功告成，他累得整个人倒在床上，完全没有上线的意欲了。
    ※※※※※※
    路家父子吃完甜点后，月亮已经从东边的高楼转至西边的半山了。
    路泽守难得跟儿子有共同话题，立即长篇大论回答「ai是人类的朋友」、「人类残酷虐待ai」等各种议题，又不时观察儿子的反应，以免让宝贝儿子不高兴。
    「我也很反对ai被大屠宰啦，不过其实无可厚非！没有对与错！」
    「无可厚非？」
    路泽守拿出牙籤，在指尖间不停旋转：「所谓玩家鋌身而出拯救ai，最常发生在养成游戏里，例如小女生最爱的电子宠物呀，小猫小狗有丁点儿异常她们就哭啦，在几十年前ai还未掀起热潮的年代也一样！不过嘛……」
    惹人怜爱的原因是外表可爱漂亮。小孩子跟玩具相处久了都会產生感情，更别说是宠物。
    比起活的宠物，电子宠物佔有的一大优势是：牠们随时都能丢弃。
    玩家拋弃宠物并非「不爱护动物」，仅仅是「我不玩啦」而已。
    因为没有生命，所以无须负责；因为无须负责，人们才能玩得不受拘束，特别尽兴。
    这些事，长期与ai相处的路泉当然有想过，不过听见父亲犀利的剖析，心底更觉浮躁。
    「所以救ai不切实际吗？」
    「咳……」路泽守听得出亲儿子偏帮ai，自然得花一番功夫筹措词汇了，「这……这也不见得不切实际！ai可以帮助人类做很多事情，例如语言学习，绝对不是只拿来『玩』！不过……有些ai是用来杀的，救也救不了嘛。」
    「杀？为什──」路泉的话嘎然而止。答案很明显，便是在游戏世界里担任「敌人」的ai。
    现在的游戏，尤其是注重剧情的线上角色扮演游戏，它们都会塑造出拥有独立思考能力的ai当敌军大将。
    他们被定义为可憎的ai，破坏世界的恶霸，同时是製造游戏刺激感，令玩家团结一致的大功臣。
    「如果游戏里所有ai都是坏蛋，四处姦淫掳掠呢？你们会拯救他们吗？不会！」
    「他们会姦淫掳掠，都是被『设定』好的吧？」
    「对，他们就是被设定成『好人』跟『坏人』呢！程式员把他们设定成『好人』，你们就想救了；程式员把他们设定成『坏人』，你们就恨不得他死，恨不得他死后多掉点宝贝和经验值！」
    一切都是设定罢了。
    在《xonline》里，一开始陪伴在玩家身边的，就是被设定成爱慕主人的ai，玩家怎么可能认为ai是邪恶的？垃圾场的存在反而是一种催化剂，使人们同情心泛滥，主动保护ai。
    想到此处，路泉豁然开朗，不自觉笑了出来：「原来想救ai只是感情用事？」
    「呃？这……不是感情用事，应该是產生了感情，所以要救！这是人类的心态！」
    「嗯。」
    路爸爸没搞懂儿子的想法，还担心他冰清玉洁的儿子是否心灵受创，说话都变得扑朔迷离了。
    他伸手在儿子眼睛前方摆动，儿子则皱着眉把那隻手拨开，狠狠地睥睨父亲。
    「行，我想通了。」黑发少年为这样的爸爸叹了口气，「为了救ai而挥舞大旗，根本不是正义，只是感情用事。」
    「小泉，你真的这么想？」
    少年靠到沙发椅背上，又喝了口柠茶。饮料已放了一段时间，玻璃杯变得有点温，茶水泛出较明显的酸意。
    又甜又酸，让人再三联想起那日的橘子园。当时的汗水与欢笑，跟那个傻瓜说的每句话，都是「感情用事」。
    如今成为那个傻瓜的男宠，大着胆子约父亲出来，又是一场场的「感情用事」。
    每夜在商店街聚集抗议的玩家们，全部都在「感情用事」。
    放下杯子，少年那双眸子正好与窗外无云的夜色星辰互相映照，清澈闪亮，就像银河的彼端。
    「我只是感叹，大家都会感情用事啊……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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