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X Online》 - 第二部：天命 40. 毒癮

    《xonline》（version3.4）
    40.毒癮
    祈洛希是个爱惜身体的人。虽然网络幻觉已经褪去，身体并无异样，但接下来几天他没有进入《xonline》。他好几次捧起虚拟手环，想见一见清遥，但是一拿起游戏晶片，那道银亮色的身影就会浮现眼前。
    好比墓园里，摇曳于石碑之间，森冷之银，是死神镰刀的寒芒；让菲小飞几乎疯掉，让他惊得无法动弹。
    祈洛希没有深究。一旦想起光那张永远轻松的笑脸，他的精神就瞬间抽乾了；惟有在不思考光的情况下，他才有馀力呼吸。
    戴上手环，在恐惧过后又卸下手环。再过十天便是大考，乾脆罢玩一週吧。网路游戏里不乏学生，在这段时间，大家都大幅减少上线时间。
    祈洛希为了大考而禁网，与此同时，《xonline》里针对希洛祈的风向亦有所改变。
    南祐祈后援会的副会长风尘剑客首先站出来宣佈：针对希洛祈的所有行动正式终止，这半年以来行踪隐密的会长向日葵也在正式登场，要诸位会员听从命令。
    向日葵以灿烂的笑容向大眾挥舞双手：「听到没有，以后不准对希洛祈下手，否则准备接受处罚啊！」
    有的会员用密语询问：
    「为什么突然终止计划？」
    「会长你跟希洛祈好上了？」
    向日葵採取的回答是：「唉，小南是个无可救药的兄控，他向我和风尘下令，他把所有的事都看在眼内了。如果我们敢伤害他哥……」最后还很装模作样地作出无奈状。
    头三天，半数人假装看不到公告，不肯拆除放在希洛祈家旁的各种陷阱，更公然谈论如何对付希洛祈。风尘剑客得悉后，那些会员都被处罚了：要么缴交千元罚款及南祐祈收藏品，要么进入后援会特製的惩罚剧本。
    「那是什么惩罚剧本啊？很可怕吗？」
    「把一个六十五岁的退休阿伯泡到手。要完成剧本，起码要跟他拥吻。」
    「哇塞，听上去真是太可怕啊，谁想出来的啊！你吗？」黑悠忍不住拍手大笑，站在《xonline》第一层购物大楼天台的他居高临下俯瞰。在风尘剑客的权威下，每个不听话的后援会会员都交出金钱和收藏品，离开时脸如土灰。
    近日风尘剑客的上线时间大幅缩短，人人都以为他忙着考试，天晓得他回到现实便记掛着他过去的学长向日葵，天天只顾着寻人。
    至于冒牌向日葵呢，他偶尔会帮忙巡查大家的动静。
    「向日葵大人，管理后援会，感觉如何呀？」
    「还不赖。」披着向日葵的面具的玩家如此回答，继续审查希洛祈家附近的各种可疑人物。
    ※※※※※※
    进入全民大考期，《xonline》也陷入低潮，各公会剧本数量减少。还会上线的玩家大多流连于酒吧，哈啦打屁；有情人的，则趁着这段人少安寧的黄金时段，将《xonline》化为幽会的乐园。
    清遥依旧每日上线，把仅馀的剧本完成。回到度假村小屋，只有亚沙一人盘旋着脚，坐在床边仰望月色。
    希洛祈不在啊──清遥在心中呢喃着，这是从上线名单就能察觉的事实，不过，亲眼证实了才会死心。他想也不想就转身离开。
    「真羡慕你。」
    一句柔弱的话语攀入耳洞，使犬耳一动。
    回头再看，亚沙正安坐在床上，单手抱膝，一双幻紫色眼珠绕向天空，迎向远方那无法捉及的新月。
    清遥故且停步，问：「羡慕什么？」
    「我是ai，是你们人类製造的东西，连『生命』二字都用不上。所以，我们无法爱主人。」
    清遥傍在门柩，想离开，却还是让脚尖停留原地：「就为了这种无聊的原因，你就羡慕我吗？」
    「无聊？」
    「对喔。」清遥不知觉地含着食指，垂头说：「你以为人类很幸福吗？不。无论是ai还是人，都一样。ai可能永远得不到主人的爱，人也是。ai不能跟主人永远一起，人与人也无法永远在一起，用『意外』、『死亡』、『分离』这堆词汇就足够瓦解人与人之间的关係。你常常玩剧本，应该懂吧？都一样的，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。」
    屋子内有动静了，亚沙将双脚平放在床上。如出尘祭司的淡漠脸容无声转过来，与犬耳男孩正面相视，隐隐透露出想听下去的意思。
    清遥将食指推入唇内，舌尖好像传来了刚刚吃烤魷鱼串的那阵香辣味道。
    「所以，没必要羡慕我。换另一个角度来看，ai恐怕活得更自在，你们不需要思考理想、人生、政治与社会、天灾与疾病……」
    「你说得没错。作为ai，我们什么都没有，我们的生命只有主人，我们为主人而生。主人拋弃我们后，我们的存在就没有任何价值，等同废物。」
    「真的吗？宙斯手下的ai，不也努力地过着没有主人的人生？」
    「没错。他们奢望奇蹟，幻想终有一天能摆脱『主人』这个梦魘，但他们的期盼不断落空。」
    「你要否定他们现在的生活？」
    「是的。」
    清遥登时哑然。他转头望向山下，在这人烟凋零的夜晚，城市与街道的灯仅亮了几盏，宛若即将熄灭的烟火，让人想像到前一刻的美与下一刻的寂静落寞。
    对ai而言，跟主人一起的时光等于在空中绽放的美丽烟火吧。
    人类没有烟火，还有其他的方式填补内心的空虚寂寞，可ai不一样。
    为了符合unique所製定的人工智能安全法则，新型ai被设计成「有缺陷」──刻意製造得不贴近真实人类的思考。
    所以宙斯小岛上的ai全都单纯又好骗，哪怕是所谓的腹黑、冰山，或是屋里这个成长速度不可思议的亚沙，他们的想法相当直线好懂。
    反正，一切都是为了主人。
    亚沙的所有言语和行动，必然是围绕着他的主人希洛祈──
    「所以，我想突破天命。」
    夜风吹来，差点让清遥逮不住亚沙的轻语：「你……刚刚说什么？天命？」
    亚沙以陈述事实的口吻答：「我要突破天命。宙斯一直在研究突破天命的方法，例如让我们更容易兴奋……好似吸入兴奋剂那样，让我们的心神从『主人』这个词语暂时抽离。」
    「……宙斯？」
    「是。他把我们聚集在那儿，全是为了进行实验。他有特别的方法改造ai。」
    清遥的脑海一片混乱。
    清遥一直怀疑宙斯的拐走ai的动机：宙斯没有强暴或贩卖ai，反而将他们集结在一个隔世小岛上，形成ai国度，实在匪夷所思。
    如果是实验，一切似乎能够解释。离岛上那群失去了主人的ai为何还能经常笑着过活，似乎亦有了解答。
    兴奋剂？那宙斯就是个确确实实的ai研究者。而能够改变《xonline》的ai程序，恐怕是有份参与《xonline》製作的工程师。
    思绪整理至此，清遥忍不住追问：「你在等待宙斯将ai程式完全破解，以后不再爱主人，获取自由？」
    「怎么可能？」
    亚沙忽而甜甜地笑了，洒在他笑唇上的月光极为冰寒。
    「我们没有自由。我们的活动范围，永远──永远，只有《xonline》。只要你们喜欢，这个世界随时倒塌，我们连何时死亡的权利都没有。」
    「那你怎么突破天命？」
    「我自有办法。」
    亚沙漂亮的粉唇抿紧，淡淡而笑，不再多言。清遥感觉到无法追问下去，于是安静离去。对于亚沙，对于所谓的「天命」，他不太明白，只是思绪不由得游荡到所谓的「实验」上。
    突破天命？
    让ai爱上其他人吗？
    不再忠于主人，如同人类一样能够随时变心，任意地爱上其他人，反覆背叛的ai……听上去实在荒谬绝伦。
    而且，危险至极。
    ※※※※※※
    全国大考时期已进入尾声，在学生们越渐放懒的心态下，日历终于翻到六月。大概如此，祈洛希意外地收到路泉发来的手机短讯。
    发件人：路泉
    时间：6月2日晚上9:56
    你考完试没有？什么时候上xonline？
    本来祈洛希说一就是一，说温习考试就心无旁騖，把游戏全都忘光光，突如其来的网路幻觉亦被他拋诸脑后，不过短讯一来，人就乱了。什么叫地心吸力？他觉得脑浆好像被什么磁力不断往上推，整个头很热，整块脸很红，犹如生病。
    生病绝不可能这么高兴。
    他让这则短讯在空气中停留，接着拨出对方的号码，眼前的等待讯息在闪烁跳动，深红色的，如同心跳。不一会儿，路泉的声音传来了：
    「希洛？」
    祈洛希珍惜地把耳机好好戴上，不自觉傻笑出来：「哈哈，清──啊，路泉，吃晚饭没有？」
    「吃了。」
    「有打算吃宵夜吗？」
    「没有。」
    「喝杯茶？」
    「没有。」
    「这样啊。」
    「……有事吗？」
    游戏里的清遥活泼健谈，到了现实就完全走样，即使没有开视讯，仅剩声音，也没有放胆展露感情。祈洛希伸出五指，手指穿过了浮在空气的讯息，进入「xonline」这串英文字的空隙内，皮肤彷彿感受到一丝丝热力。
    祈洛希把手指游上去，来到寄件人的名字上，试着抓紧：「我刚收到你的短讯。」
    「嗯。」路泉有些不自在，大概没想到祈洛希会为了短讯而立即回话，「你呢，考试完了吗？」
    「我还差后天。你呢？」
    「上星期五已经完了。」
    祈洛希点点头，活像那个沉默的男生已坐在自己对面，他傻笑了：「我……考完试后会回去《xonline》！我完成《十之二》了。」
    「嗯。」
    「那时候你在吧，清遥？」
    「没有特别事，我每天都会上线。」
    「我后天就上线。其实啊，我现在就想跟你见面。」
    「是吗？」
    「是啊。」祈洛希的脑细胞活跃起来了，胆子随之变大：「路泉，你是一个人住的吧？我现在可不可以去你家？」
    这个突发奇想实在胆大包天。现在已经晚上十点，祈洛希抵达路泉公寓最快也要十点半，这种时间的请求，如同请求过去睡一晚。
    另一端的路泉被这则问题吓窒了，不过单纯的祈洛希根本没想得那么远，自顾自呢喃：「你的家是什么样子的？整齐还是乱？如果你不擅长打扫，我可以帮你。」
    远方的声音开始扭曲了：「这种时间来我家……帮我打扫？」
    祈洛希看看时鐘：「是有点晚，不过打扫不用花多少时间。你几点睡？我还能给你弄宵夜……」
    「……你把我家当成什么地方了！」
    「朋友的家。」听到这里，祈洛希再笨也不可能听不出路泉口气不善，不禁自觉无辜：「你不想我来吗？你认为我来你家，会对你做些什么事吗？」
    「……傻瓜希洛，你能对我做什么？」
    「两个男的在一起，能做出什么事？」
    祈洛希讲出这句话才发现有问题。以超出常理的《xonline》角度来看，两男共处一室肯定代表那种关係。不过他在游戏里跟清遥同居那么久还是关係清白，证明男人与男人之间也能拥有纯洁的友情。
    于是这个笨蛋理所当然地补充致命的一句：「路泉，我跟你是纯洁的关係，对吧？所以我去你家也没问题。」
    话到此处，路泉还有别的选择馀地吗？反对的话只会让祈洛希联想到「路泉担心被我攻掉吗」，这是绝对无法接受的。
    无计可施，他不情不愿地说出自己的住址；祈洛希一字不漏地抄下来，兴高采烈地换好衣服出发了。
    祈洛希跟路泉本来就住在同一城市同一区，虽不至于走几步就会到达，但也花不了多少时间。
    祈洛希走着走着，脑里已浮现出本区的地图，转眼间已算出最短路程：越过有点长的商店街，在咖啡店转左，越过公园的红砖路，再走一会儿就到达路泉的住宅区。
    经过便利店时，他特地买了一包巧克力，算是给两人当宵夜。
    二十分鐘后，他来到路泉的家门前。
    从外面来看，路泉的家平凡隐世，毫无特色，屋外没有种花、没有任何摆设，就连作为路标的街灯、路牌都没有，如果不看清楚地址搞不好会走错屋子。
    祈洛希三度确认房屋号码，然后伸出食指，在门铃上轻轻一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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