所谓不知 - -13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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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通常楼书寧打烊后到达赖天峖家时,会看到赖天峖早已换上睡衣,歪在沙发上看小说或看电视。而如果赖天峖哪日需加班晚归,楼书寧往往也会得到一通报备电话。
    但,当晚他开门进入,却见屋内全黑,静得只闻时鐘的滴答声。楼书寧点亮玄关的灯准备打电话给赖天峖,却一脚踩中赖天峖散在门边的皮鞋。
    「天峖?」楼书寧一面呼唤一面往内走,最后在房间找到陷在床内,将自己面墙贴在角落的赖天峖。棉被乱糟糟地压在赖天峖身上,露出了颈背和肩膀。「天峖,你还好吗?」他在床边蹲下,伸手探了探友人颈部的温度,「你在发烧。躺好,把棉被盖好。」
    「不要,」赖天峖缩起身子,「墙壁凉,我这样就好……」
    「上一次吃东西是什么时候?」
    「我想吐,不想吃。」
    「上一次吃东西是什么时候?」
    「……中午吃了一点……」
    「嗯。」
    赖天峖昏昏沉沉地,将自己更往角落挤,他觉得又冷又烫,又累又孤单。
    不知过了多久,赖天峖被一双手捞出角落,他无力挣扎,但马上发了脾气,「楼书寧你真烦,别管我!」
    棉被边缘被拉至他的下巴,他的额发被拨开,贴上冰凉的物体。他听见楼书寧在笑,「别幼稚,想吃点白稀饭吗?」
    「不吃。」
    「那喝点东西。」楼书寧说完扶起他的肩膀,他被迫跟着动作,然后一根吸管凑到他唇边,「喝吧。」
    他勉强喝了几口,味道大概是稀释过的电解质饮料……喝起来更像是走味的水,「我等一下会吐在你身上。」
    楼书寧又笑了,「你不敢。饮料我放在床头,可以的话就喝些吧。」楼书寧放下赖天峖,替他压实被角,「如果有事,我就在厨房。睡吧。」
    于是他睡了过去。
    第一次赖天峖在痠痛中醒来,原本想要翻身,却发现抽不动手。
    然后他看到床边的楼书寧,「……我要死了吗?」
    楼书寧没好气地反问:「你脑子烧坏了吗?」
    「呵呵……因为你坐在我床边,把我的手捏得这么紧。」
    「那是因为你、家、厨、房、有、东、西!」
    「人家只是路过一下,别神经质。」
    「你闭嘴快睡觉,反正你手有空,就借我。快睡!」
    「嗯。」其实赖天峖很想继续和楼书寧聊天,但是他实在太累了。
    第二次赖天峖在愤怒中醒来,因为是楼书寧拍醒了他,而且楼书寧还强餵他几口白稀饭,还规定他必须喝上至少两口那走味的水。他大发脾气,质问楼书寧是不是存心让他不舒服?是不是故意在报復他?
    楼书寧没有回答,只是用湿毛巾擦去他颈间额际的汗水,然后将他塞回棉被里。
    第三次赖天峖在黑暗中醒来,那应该是凌晨时分,他已经觉得好多了。他的视线在房间内四处搜索,直到看见睡在地铺中的楼书寧。他维持着这样的视线角度又躺了一会儿,才轻手轻脚地起身进入浴室盥洗,最后他捧着楼书寧放在床头的稀释饮料,蹲到地铺边上。
    赖天峖第一个想法是楼书寧竟然、竟然没有更换枕巾!这让他忍不住咬扁了吸管,所以他瞪着楼书寧垂在枕巾面的头发,彷彿那些头发犯了错。
    然后,他伸手轻轻摸了一下,用气音说:阿寧,你该回家了。我明天就会把你赶回家。
    杯子早已空了,赖天峖却仍蹲在原处。
    ***
    是夜,也许因为下雨,今晚店内有些冷清。
    楼书寧正以悠间的态度替自己冲一杯综合蓝山。此时,玻璃推门开啟,掛铃叮噹作响,他看见凤文歆乐孜孜地朝他而来,没错,乐孜孜的。
    「学长,」楼书寧皱眉:「你知不知道你带的那个新人就是个王八蛋。如果你有天发现我被气死的尸体,别怀疑兇手就是赖天——」
    凤文歆没等楼书寧说完就抓住他的脸,狠狠亲了他的脸颊,「书寧书寧,你可爱死了!」
    楼书寧惊恐地推开对方,「凤文歆!你这忘记吃药的神经病立刻给我滚!!」
    凤某人哈哈大笑,逕自往二楼走,「借我衬衫,今天芯姚不在,我要住你这。」
    「快滚!」他朝自家学长齜牙裂嘴,彷若回到了大学时代,那时他们打闹拥抱针锋相对自然而然的亲暱,都不曾含有任何的心思。
    喔,或许不该说「他们」,而单单只是「他」。
    凤文歆为什么这么高兴?楼书寧垂下了头,答案呼之欲出,而他觉得有些落寞。
    当他抬眼,赖天峖早已站在柜台前,挑眉问:「喂你到底要不要做生意?老闆。」
    楼书寧抽了口气,马上就被赖天峖的出现分了心,他恶狠狠地应:「你这个王八蛋,蟑螂与赖天峖不得入店,你不晓得吗?」
    赖天峖被逗笑了,「我做了什么,让自己的地位降成蟑螂?」
    「你本来就没地位!又,我帮了你这么多,你却不听话!」
    「我怎么不听话?我只是说我觉得好多了不必请假。我那么菜,还没特休或年假,没必要请的假当然不请。」
    「但我说了叫你多休息一天!而且你还赶我回家!!」
    「我只是不需要人照顾,而且你不知道感冒快好时传染力最强吗?我家都是病毒,让文哥的小天使被传染了,我怎么向文哥交代?」
    「总之你忘恩负义又不听话!我不想看到你,快滚快滚。」
    赖天峖还是笑,「滚之前让我点个喝的。」
    「我拒绝,再见不送。」
    「但我觉得喉咙有点不舒服……」
    「好吧,想喝什么?」
    「综合蓝山。」
    「……花果茶。」
    「综合蓝山。」
    「花、果、茶!」
    「好吧、好吧。」赖天峖忍不住抬手捏了捏眉间,然后他感觉楼书寧的手贴上自己的额面,「……哇喔。」
    「叫什么?没有发烧,很好。」
    「阿寧,这段时间谢谢你。」
    「干嘛这么肉麻噁心?」
    「哇喔,你摸了我。」
    「又如何?」
    「从我的地位推论,楼书寧,你摸了蟑螂。」
    楼书寧的手掌在赖天峖额头上一拍,笑骂:「等会儿就拿着你的茶给我滚。」
    当晚,打烊后,楼书寧花了比平常更久的时间收拾,然后他怀着壮士断腕的心情爬至二楼住所,屋灯亮着,凤文歆正在门后准备同他分享一件喜事。
    「出征吧。」楼书寧叹了口气,认命地转动钥匙。凤文歆乐孜孜的视线立刻黏了上来,他无奈地关上门,拖着脚步坐到自家学长旁边。
    「说吧,你想分享什么?中乐透了?」
    「书寧,我跟他说话了!」
    「然后呢?」其实楼书寧并不想问,凤文歆此时此刻的快乐模样几乎让他的心口刺痛。
    「别问然后,你这不解风情的傻蛋!」凤文歆应得理所当然、理直气壮,「我们说
    话了,展开了第一步!」
    楼书寧顿觉一阵无力,「这样就值得你高兴得像是中了乐透?」
    「嗯,高兴就是高兴,反正我高兴。」
    楼书寧想,自己大概不小心露出了鄙视的表情,因为下一秒凤文歆就把靠枕丢到了他的脸上。
    「噯,我说书寧,你就这副世外高人的模样讨人厌,清心寡慾不符合你的年纪!」
    「我没有清心寡慾啊,我喜欢布袋戏、喜欢咖啡、喜欢甜食,也喜欢钱。」楼书寧逕自去转电视,不理凤文歆在旁边戳他肩膀。
    「不,书寧,凡人都会触及情爱的好吗?不要自己没有就得意!你为什么没有?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?」
    白了自家学长一眼,楼书寧把凤文歆拨开:「你又知道什么?而且这关你什么事?」
    「我当然知道啊,因为如果有你一定会跟学长说的对不对,亲爱的学弟?」凤文歆笑得人畜无害,只让楼书寧有打下去的衝动,「而且这当然和我有关,我关心你嘛,而且我一直期待你当我妹婿……虽然芯姚她最近有了一隻讨厌的跟屁虫,但那小子连你一根头发都比不上!哼!」
    看凤文歆剑眉倒竖,义愤填膺,楼书寧自动忽略凤文歆选婿守则三千字,神游物外。最后,他用三张自家的新品招待卷换得一个腻死人的拥抱及一夜寧静。
    夜凉如水,不知是什么时刻。
    楼书寧悄悄坐起身,摸了摸安睡在身侧的凤文歆的头发,叹出一口气。
    这样的温度,这样的亲暱,这样的气息都让人眷恋。
    眷恋得想转身逃跑,眼不见为净。
    他们比谁都要亲近,可他们之间有一道墙。
    那墙很矮,只是有一个人看不见,而另一个人又没打算翻越罢了。
    有时他会想,与其追逐遥不可及的冀求,他更想拥有一颗吞了会死心的药丹,让他一举跳脱这样纷乱的情绪。有时他也会想,凤文歆的身边什么时候会有人呢?该不会就是明天或后天?
    然后,也不知道为什么,明明身侧是他心底最最温暖的物件,他却想到了别人。
    他想起了赖天峖。
    楼书寧在隔天晚上打电话给赖天峖,那时赖天峖一如以往,正歪在沙发里看小说。
    赖天峖接起电话,愉快地问:「喂,干嘛?要请我吃饭?」
    然后,楼书寧在电话里哭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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